老方这个人,这么不地道,人明明是找他,怎么把他给推出去了?老邱这个人,可是连图画署院首都是不买账的。
还没等司空道走出门,就听周锦绣轻轻地一声:“10两,黄金。”
司空道瞬间顿住,他掏了掏耳朵,以为听错:“您说什么?”
周锦绣看着同样震惊的方大勇,慢吞吞地:“只要帮我把事办成,黄金10两以作酬谢。”
......
周锦绣走后,司昭听司空道说完,也是吃惊:“您没听错吧?”
她知道周锦绣有钱,没有想到这么有钱。10两黄金,这真是笔大买卖,她一时也不说话了。
许久,她才问司空道:“可是,您有把握吗?”
周锦绣没有把话和司空道说得太明,只说是他叫邱待诏帮着他推掉金甲卫的画像,转而给他画像。
可她清楚,周锦绣必是怕邱待诏画出那小梅的画像来,也必定去找过邱待诏,碰了壁,不然,也不会出这许多的银钱来砸,变着法子来找人去劝说邱待诏的。
看来,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这不好赚。不然方大勇纠结了一下,还是让给了司空道?
看来这银钱未必好赚。
司空道却说,没事。这银钱都送到眼前来了,不赚太可惜了。容他想个法子,说着就换了衣裳出门,说事不宜迟,周锦绣限他明天要听到消息,他得现在就去。
司昭眼看他颠颠地出了门,只得在家里等他消息。
司空道跳下马车,钻进邱待诏那小院,见那老头正对着一幅未完的贵妇小像较劲,画得那叫一个一丝不苟,连鬓角几根银丝都纤毫毕现。
“哎哟喂!我说邱老弟!”司空道声音洪亮,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您这手功夫,真是宝刀未老,炉火纯青啊!瞧瞧,瞧瞧这眉眼,这神韵!活脱脱要把这夫人从画里请出来说话呀!啧啧,绝了!真绝了!”
他这通马屁拍得山响,邱待诏却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点气,眼皮都没抬,枯枝般的手指依旧稳稳地握着笔,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妇人耳垂上的一颗米粒大的珍珠。那专注劲儿,仿佛天塌下来也得把这颗珍珠画圆了。
司空道自来熟,他笑嘻嘻地拖过一条板凳,大剌剌地坐到邱待诏斜对面,他翘起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哒哒地敲着,像在盘算什么。
“老弟啊,”司空道忽然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神秘感,“你画得这般……纤毫毕现,形神兼备,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画中妇人那双眼睛,“您想过没有?这画有时候要是交出去了,它可就麻烦了。”
邱待诏笔尖一顿,终于撩起眼皮,浑浊的老眼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
司空道见他有了反应,立刻来了精神,手指虚虚点着画中妇人:“这画中人要是惹上了什么官司,官差拿着您这‘画影图形’四处张贴通缉,那可不是妙事。”
邱待诏握着笔的手僵在半空,又惊又怒地瞪着司空道,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他这行当,最忌讳的就是“画影图形”惹上是非!司空道这话,像根冰冷的针,精准无比地扎进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惧里——清高了一辈子,最怕沾惹上这种腌臜麻烦!
司空道心中暗笑,脸上却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诚恳表情,赶紧趁热打铁。
“老弟,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也是有感而发!”司空道摆摆手,然后开始诉苦,说自己如何如何倒霉,断了手,如今是没了生计,靠给人教授学徒赚些糊口的银钱。说到伤心处,还差点滴下几滴泪水来。
邱待诏僵着脸,默默听着。
司空道遭了大难,他们都清楚,此番回京,他也知道,可没想到会混得如此凄惨,画师不能作画,那就是断了生计了。
司空道话锋陡然一转:“可我事后想想,也怪我自己,当初我要不是画得那般像,叫人一眼就认出来,也不会遭了这般祸事。你也是擅与画追踪影像的,你画得越像,叫人拿了你的画像去满世界寻人,寻着了,你不得些润笔费,搏一声邱神手,可是,谁能说准呢?那因了你的画像而被拿住的人,他的朋友家人,可他们不敢对着那些官老爷怎样,只能对着你我这般没有势力的人宣泄愤怒了……弄不好,轻则是我这般,断一只手,重则,小命.....到时,我们又找谁说理去?”
邱待诏手一抖,他抬了脸,脸上也凝重起来。
司空道趁热打铁,一幅推心置腹的样子:“我要是你,定会想法子……”
邱待诏就盯着他,不说话。但那眼睛却是出卖了他的想法,他是听进去了,也想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避免。
司空道却是卖了关子,他转头找水喝。
见邱待诏指了指案上的茶水,他拿过,举起看了看,见里头泡得酽茶的,又放下。邱待诏看来又漏夜作画了,哎,这人,勤奋是真勤奋。
“你有什么主意?”
他咳一声,看着盯着他发问的邱待诏,神秘地笑一笑,然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邱待诏下意识地拒绝:“不成。”
他一脸抗拒,脸色都红了几分。
这不是自砸招牌吗?这是什么馊主意?他就知道,司空道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当年他就是一张嘴乱说话,脑子太过活泛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司空道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嗤笑一声:“笔下‘歪’几分而已,形在神非,三分像足矣!既交了差,又叫人拿着画也寻不着正主儿,岂不两全?省心省力。纵观这京都,如今除了你老弟,还有谁能在影像画上越过你去?”
邱待诏盯着司空道真诚的脸,又瞟了眼墙角漏风的窗棂,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司空道见邱待诏没立刻呵斥,胆子更大了:“您看这眉眼,画得朦胧些,别这么炯炯有神,叫人一看就记住!这鼻梁,略塌一分,显得敦厚;这嘴角,别画得这么精明,往上提提,显得憨傻点……让人拿着画,猛一看像那么回事,细一琢磨又似是而非,根本对不上号!谁也甭想凭这画找到正主儿!”
司空道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都快飞到画上了:“这样,你活儿也交了,差也应付了,谁也挑不出大毛病!更妙的是,半点麻烦沾不上身!那主顾再横,还能说您画得不像?这‘三分神似,七分写意’,本就是咱们画道的玄妙嘛!对不对?”
.....
小屋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窗外秋风呜咽着拍打窗纸的声音。
邱待诏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笔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清高了一辈子,从没想过要在笔下弄虚作假……可司空道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金甲卫在城门口截下他,说要画像,之后秦相之子带人找上门来欲言又止……还有眼前司空道那断了的手.....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画上那滴墨污,声音干涩沙哑:“多谢司兄的一番美意。司兄要是没有什么事,改日再来,我午后要出门.....”
司空道眸子一闪,起身,说不叨扰了,下回有空请他喝酒。
然后,他出了门,回头看一眼门内的邱待诏,愣愣地坐在那里,脚下松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