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绣双手交叠在腹前,抬头望天,一时没有说话。
碧蓝的天,蓝得那样通透,几缕薄云如烟似雾,被高处的风吹散,化作羽毛般的轻痕。阳光温柔地透过枝桠,在地上绘出斑驳的光影,一派光阴静好的模样。
他目光落回到对面清瘦的身影上,裙裾被风微微掀起,整个人笼在秋日柔光里,脊背却挺得笔直。
这个丫头,也算打过多次交通,无利不起早,但都是他去找她,这回,她主动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嗯,这是很大的进步。
周锦绣弯起嘴角,说知道了。要多少赏金?
司昭脸上立刻绽开一抹笑容,说大人您看着给。
周锦绣唔了一声,伸手叫双瑞钱袋子拿来,在手里掂了掂,扔了过去。
司昭一把接住,眉开眼笑地。
又说可有赚钱的活?银钱多多益善的那种?
周锦绣说没有,哪里天天有这等好事?
司昭就哦了一声,说劳烦大人记挂着,如有,记得一定找她。说着,
就要把钱袋揣进怀里,触到怀里的簪子,忙掏了出来,举着说还给他。
周锦绣瞥一眼,未动:“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你不要扔掉就是。巴巴地拿回来干什么?”
说着转身就走。
双瑞忙跟上去。
司昭讪讪地举着簪子,四下望了望。还是缩回了手。转身离开。
算了,不要拉倒。
这个簪子,应该值些钱,拿到银铺子里,换成银钱。反正,他不缺钱。方才那一袋子银钱,他数都不数,就扔了过来。这支簪子,他也不在乎。
“公子。去哪里?”
双瑞有些肉痛,那钱袋里有三十两银子,公子统统给了她。
公子是越来越大方了。
“去秦府。”
周锦绣大步。
邱待诏去长乐山给太妃画佛像,今日归家,得叫秦廷芳尽快去把他找来,让他推掉洪放的画。
不能让洪放先找到他。
月影的像,不能让他绘出来。月影的哥哥是大哥身边的副将,要是让有心人认出,再牵扯到大哥,可是大不妙,金甲卫的鼻子可是灵,被他们给缠上,没事也给你找三分事出来。
他突然有些后悔,就不该让月影去洪家找东西。月影仗着艺高胆大,不过是入室找样东西,顶顶简单的事,谁能想到,洪放竟然在书房里熏了迷香,月影这才着了道,被生擒了。他们去救人的时候,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人给救出来。
眼下,得找到那个洪待昭,还有,把月影尽快送走,不能让金甲卫的人找到她。
到了秦家,秦廷芳听他把事一说,说事不宜迟,立刻和他一起去了邱待诏家。
深秋的风打着旋儿,卷着枯黄的叶子,撞在邱待诏画室的窗棂上。画室不大,一张宽大的画案占据了大半空间,案头散乱地堆着毛笔、石砚、几碟颜料……一只歪斜的竹制画架上,只绷着一张空白的素绢,等待着主人落笔。
画案一角,周锦绣和秦廷芳俩人正襟危坐,面前粗陶杯里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浮着一层冷腻的光。
邱待诏坐于画案前,背脊挺得如同案头那杆湖笔,正慢条斯理地研磨,墨锭与石砚摩擦,发出单调而执拗的沙沙声。周锦绣方才许诺的“重金”,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喉咙深处滚出浑浊的声音:“在下已应下了金甲卫的差事,不敢怠慢,先来后到,这是小老儿的规矩,望海涵。”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毫无松动的可能。
周锦绣强压着心头的焦躁,再次不死心的恳求:“邱先生丹青妙笔,冠绝一时。在下此番诚意拳拳,实是紧要,能否……”话未说完,邱待诏那只沾着墨渍的手抬了起来,如同驱赶般,向空中不耐烦地挥了挥。周锦绣的恳求的话语瞬间僵住,后头的通融二字生生地咽了下去。
秦廷芳也咳了一声,温和地:“先生!可否先给我们画?我们真的很急。”
邱待诏浑浊的目光就看一眼秦廷芳,然后移开,重新落回空白的素绢上,继续研磨,墨汁在砚池里旋转,浓黑如深潭。他再度开口,声音低沉而顽固:“规矩,”他顿了顿,像是在掂量墨色的浓淡,“如同这研墨的功夫,差一分,火候就不到。应了客人的时辰,便是规矩,如同秋霜落地,分毫差不得。”然后,他不再看人,只专注于手下那汪越来越浓稠、深不见底的墨。
秦廷芳还待再说,周锦绣在旁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起身:“如此,叨扰了,秦兄,我们走!”
俩人起身,向邱待诏的背影微一拱手,离开。
“这邱待诏,果真是块顽石。”周锦绣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烦躁地踢开脚下一块碍事的碎石,那石子滚落,撞在墙角堆放的几块残破画板边,发出空洞的脆响。
“邱待诏此人,”秦廷芳缓缓开口:“极其固执,金甲卫找他,看中的便是这份刻进骨子里的‘规矩’。他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转。今日之事,你我怕是……”他微微摇头,未尽之言是显而易见的徒劳。
“走吧。”
周锦绣不再啰嗦,俩人登上了马车。
马车先送秦廷芳归家,到门口,见一辆四轮马车停在门口,周锦绣用手指挑起马车帘子一角,见秦惜诺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秦熙诺坐的马车是信王府的车,看来,是刚从信王府回来。想到姐姐说,信王府现在李侧妃当家,秦熙诺这是登门拜访去了?
车子重新启动,周锦绣仰在靠背上,闭目,双瑞不敢打搅他,坐在车门,吩咐车夫慢些。
成德坊的颜料铺子里。
俩个人正乌眼鸡似地僵持着。
“放手!”
梅九斜着眼睛,喝斥拉住他袖子死死不放的司昭。
“五两银子。”
司昭大声:“掌柜的,这银子该他出。”
掌柜过来发现那一小罐色粉已完全浸泡散开,他打量着面前的二人。东西是肯定没了,但人还在。银子是不能少的,只是,该谁出呢?
“讹人。”
梅九伸头,见一杯茶,里头殷红一片。
“就这?”
他一摊手。
“颜料,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