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像一颗被霜打蔫了的暗红色蘑菇,没精打采地瘫在他那张超大的、铺着柔软羽绒垫的扶手椅里。
猩红的眼瞳失去了往日的锐利锋芒,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失落和不爽,像两潭被搅浑的红酒。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我很不高兴,别惹我”的低气压。
他面前,他的父母——埃利奥斯和瑟莉娜·勒·西奥多夫妇,已经整装待发。
埃利奥斯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镶嵌着暗色魔纹的旅行装束,银发束起,少了几分优雅,多了几分肃杀。
瑟莉娜也穿上了一件样式简洁却依旧优雅的深色长裙,星辰般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决绝。
“…好啦,”瑟莉娜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如同冰层下流淌的暗河,
“…该聊的也聊得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啊——?!”维克多猛地从椅子里弹起来一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高,充满了孩子气的抱怨和不满,
“…这才待了几天啊?!走这么急干嘛?!”
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拽住母亲的裙摆耍赖,动作里带着点罕见的、近乎笨拙的依赖。
埃利奥斯看着儿子那副难得外露的、近乎撒娇(?)的别扭样子,银白色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是将目光投向妻子,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担忧、默契、以及无需言说的责任。
瑟莉娜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拂过维克多那头因为烦躁而抓得乱糟糟的头发,如同梳理一只炸毛的小兽:
“…哎呀,傻孩子…你以为我们不想多陪陪你吗?”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沉重的紧迫感:
“…但是,‘永夜侵蚀’…那种东西…可不能拖太久的。”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捏了捏儿子的耳垂,带着一点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它在蔓延,在蚕食…每耽搁一天,边缘地带就可能多沦陷一片土地,多吞噬一些来不及撤离的生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维克多心上,“…我们必须去处理它了。刻不容缓。”
维克多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什么“那也不差这一两天”或者“让别人先去顶着”。
但当他看到母亲眼底那抹罕见的、不容玩笑的冰冷严肃。
以及父亲沉默背后那份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责任感。
所有任性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酸涩的无力感。
他当然知道“永夜侵蚀”是什么玩意儿。
那根本不是能拿来讨价还价或者拖延儿戏的东西。
他只是…只是单纯地…不想他们这么快就走。
“…啧…”最终,所有的不舍和抱怨都化作了一声烦躁的咂嘴。
维克多重新瘫回椅子里,抱住双腿,屁股转了一圈,用后脑勺对着父母,声音闷闷的,像塞了团棉花:
“…行了行了…知道了…烦死了…要走快走…”
语气恶劣,但那股浓浓的失落感几乎要凝成实质滴落下来,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瑟莉娜走上前,最后用力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然后俯下身,飞快地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照顾好自己,别老是惹麻烦,但也别让人欺负了。还有…少喝点酒。”
埃利奥斯也走上前,沉默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看起来就极其古老,表面布满神秘暗纹,散发着隐晦而强大魔力波动的…暗银色怀表。
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维克多手里。
“…拿着。”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
维克多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触感冰凉、仿佛承载着时光重量的怀表,猩红的眼瞳微微闪烁,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
没等他反应过来,埃利奥斯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瑟莉娜也对维克多露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随即跟上丈夫的脚步。
两人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消失在卧室门口,没有再多说一句告别的话。魔王之间的告别,从来不需要拖泥带水。
维克多握着那块还带着父亲体温的怀表,呆呆地在椅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然后,他猛地跳起来,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冷风灌入,吹乱了他的额发。他死死盯着城堡下方的空地——
恰好看到一道幽暗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传送阵法无声开启。
他的父母没有丝毫犹豫,前一后迈入其中,身影瞬间被翻涌的黑暗吞没,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
传送门迅速闭合、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原地只留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永夜边缘的、冰冷腐朽的气息,在夜风中迅速飘散。
维克多扒在窗台上,望着父母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印在冰冷的地板上。
直到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布般覆盖下来。
他才慢慢地缩回房间,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低头摩挲着手里那块冰冷的怀表,嘟囔了一句:
“…烦人…早点回来啊…”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空旷的房间里。
几天后…
德利安轻轻敲响了维克多实验室的门。
他手里捏着一个…用暗金色火漆封口的、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羊皮纸信封。
维克多正对着实验台上那截焦黑的生命树枝生闷气,闻声没好气地抬头:“干嘛?”
德利安咽了口唾沫,把信封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
“老大…这是…瑟莉娜夫人和埃利奥斯阁下…临走前…留给您的…信。”
维克多瞥了一眼那信封,赌气似的,一把夺了过来,动作粗暴得差点把信封撕破,嘴里还嘟囔着:
“…人都跑了才写信…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他带着点发泄的情绪,撕开火漆,抖开信纸——
目光扫过上面优雅流畅的字迹时,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信的内容并不长,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核心信息:
埃利奥斯的古老血脉,确实能让他短暂抵抗侵蚀核心的污染,进入那片禁忌之地。
毕竟这是他们能去的前提。
但,真正有能力…彻底解决那个“坑”的…从来都不是埃利奥斯!
是维克多!
是那个能用深渊魔焰捏出圣光模型!
能用圣歌唤醒被霜核污染的吸血鬼!
对圣光的抗性高到离谱!
甚至能反过来利用圣光的奇葩魔王!
那个“坑”的本质,是某种…极度扭曲,混合了深渊与圣光对立属性,却又诡异共存的…污染源。
进入核心需要深渊抗性(魔物属性),解决核心需要圣光之力(魔物克星)!
这是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局!
除了维克多·勒·西奥多这个行走的悖论!
瑟莉娜在亲眼看见维克多用圣歌打败了魔核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埃利奥斯前半辈子一直在找的答案,就在他身边。
但她绝不会把维克多推出去!
塞瓦迪的邀请?哈里斯的心思?在她看来,不过是另一个需要利用的棋局。
让埃利奥斯去“协助”?可以!
正好探探塞瓦迪的底!
至于真正解决永夜侵蚀?那是维克多未来的课题,但不是现在,更不是为了塞瓦迪。
接下来的指令,那就等第二封信。
维克多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原来…是这样…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德利安,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信…还有谁知道?”
德利安被他眼中骤然爆发的锐利光芒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没!绝对没有!你妈妈交代了,只能亲手交给你!”
维克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他再次低头,目光落在信纸最后几行字上,那是瑟莉娜的笔迹:
“…看完就烧掉。”
维克多沉默片刻,指尖“噗”地一声燃起一簇冰冷的紫焰。
羊皮纸瞬间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混合了狂傲与自恋的笑容。
“哼!我就知道!这种拯救世界的破事儿!最后还得靠老子这个天才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