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蚀中心的环形光幕上,全国地图蔚蓝平静,仿佛昨日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幻梦。但林建奇右臂那残留的、如同暴风雨后低气压般的隐痛,以及尘光密钥后台持续运行的深度扫描进程,都无声地宣告着:战争从未真正停止,只是转入更深、更静的层面。
“孤儿节点的清除率已达97.3%,”技术员汇报,声音在寂静的指挥中心显得格外清晰,“剩余节点处于极度深度的休眠状态,激活概率低于0.01%,但…无法绝对归零。”
“0.01%的概率,落在具体的受害者身上,就是100%的灾难。”林建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密钥,建立长期监测预警机制,将剩余节点特征纳入永恒追踪列表,任何异常波动,即刻告警。”
“是!”
指令下达,一套无形的、将持续运转多年的监控体系悄然织就。这既是技术的胜利,也是一种无奈的承认:在技术与人性阴暗面的交锋中,绝对清零近乎奢望,唯有永恒的 vigilance(警惕)。
审讯与清算的环节,进入了更深的水域。证据链需要最终闭合,罪恶需要得到具体的丈量。
郑雅萍检察官坐镇上海,通过高清视频系统,同时连线淮南、高碑店、石家庄、达州等多个审讯现场。她的提问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剥开层层狡辩与伪装,直抵核心。
面对工商银行保安鲍玉佳:
“你说你不知道贴纸的作用?”郑雅萍调出尘光密钥分析出的信号传输路径图,图中清晰显示贴纸信号经由数个中继站,最终汇入付书桐控制的指令库,“信号每次激活,你账户都会收到一笔小额比特币。你告诉我,这是物联网体验项目的‘报酬’,还是对你参与构建非法数据传输节点的‘酬劳’?” 鲍玉佳脸色惨白,哑口无言。微不足道的贪念,成了系统漏洞的一部分。
面对上海崇明士官曹荣荣:
郑雅萍展示了他出售的病患数据与孙鹏飞问卷模型筛选结果的高度重合性:“这些‘社会关系简单、心理脆弱’的人,他们的健康隐私被你明码标价,最终成为诈骗团伙精准施害的‘优质目标’。曹荣荣,你穿着白大褂,做的却是递刀子的勾当!” 曹荣荣低下头,不敢再看屏幕。制度的蛀虫,往往源于对职责最轻微的背叛。
面对石家庄的孙鹏飞:
郑雅萍没有纠缠于他的狡辩,而是直接播放了一段经技术还原的、他与付书桐(匿名状态)的早期通讯记录。录音中,孙鹏飞兴奋地讨论着如何“优化”模型以“提高转化率”,甚至提议“专找那些老实巴交、出事也不敢声张的”。
“‘断子绝孙’?网友骂得没错,”郑雅萍语气如冰,“你利用知识和技术,干的正是掘断社会信任根基、让人对困境绝望的绝户勾当!” 孙鹏飞脸上的精明油腻终于褪去,只剩下惨淡的灰败。聪明才智一旦脱离道德的约束,便会沦为极致的恶。
面对高碑店的武京伟:
侦查员出示了对他那台旧手机的深度恢复数据:里面不仅有接收震动指令的App,还有一个加密相册,存着他每次收到“赌赢”资金后炫耀性消费的照片,以及几句对“云哥”(付书云)提供“财路”的感激之词。
“你以为自己只是被动执行指令?看看这些!”侦查员敲着照片,“你在享受犯罪带来的红利,你的每一次消费,都是对内蒙古马文平、湖北程俊杰、南昌梁露这些受害者血泪的践踏!” 武京伟的退伍军人硬气彻底崩塌,捂脸痛哭。麻木的执行者,同样是罪恶的共谋。
达州、福州、新城场站… 林奉超、危暐(Vcd)、魏超、付书云(追加审讯)… 每一个环节的证据都被夯实,每一笔赃款的流向都被厘清,每一次利用职务、身份便利实施的犯罪细节都被固定。这是一个体系的溃烂,而非单独个体的偶然失足。
与此同时,对受害者的回访与救助也在同步进行。
内蒙古。 三期士官马文平,在被骗走全部积蓄后一度意志消沉。在军方和地方政府的联合帮助下,他获得了法律援助和心理疏导,并开始接受新的职业技能培训。他对着前来回访的干警,露出了久违的、略显生硬却真实的笑意:“日子还得过,知道了骗子咋回事,以后…以后就不会再上当了。”
湖北。 二期士官程俊杰,他的被骗导致家庭陷入严重经济危机。案件告破后,追缴的部分资金被优先返还。他拿着失而复得的部分钱款,手有些颤抖,对电话那头的郑雅萍连声道谢,最后哽咽道:“谢谢…谢谢还相信我们…”
南昌。 一期士官梁露,她是危暐(Vcd)等人“投资骗局”的早期受害者,也是林奉超后来散布极端言论时试图拉拢的对象。她写下了一份长长的证词,详细描述了被骗过程和心理波动。“我曾经恨过,也迷茫过,”她在证词末尾写道,“但现在我知道,错了的就是错了的,穿上军装,更得知道啥叫对,啥叫错。”
这些个体的声音,微弱却坚韧,构成了这场战役最沉重的注脚,也是最值得守护的回响。
净蚀中心。 林建奇站在光幕前,看着代表已清除威胁的绿色区域不断扩大,但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些代表无法彻底清除的、0.01%概率的灰色小点上移开。
“我们打掉了这一代的幽灵,”他对身边的郑雅萍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但付书桐设计的‘孤儿’协议,就像播撒下去的野草种子,春风一吹,可能又会冒头。下一次,它们可能不会再用磁性贴纸,不会再用震动手机,可能会藏在更普通的智能设备里,用更难以察觉的方式低语。”
郑雅萍点头:“所以,净蚀不能只是一次行动。它必须成为一种常态,一种机制,一种融入网络社会治理血液里的免疫细胞。”
就在这时,尘光密钥系统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并非警报的提示音。
光幕一角,一条新的信息被标记为【低概率关联事件】弹出:
【检测到某二手交易平台出现一批低价转让的、型号高度统一的老旧智能音箱。设备序列号与早期“幽灵脚本”测试硬件库存在部分重叠。建议:纳入观察列表。】
林建奇和郑雅萍对视一眼。
看,野草已经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寻找裂缝。
“走吧,”林建奇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锐利起来,“该去给这份长达三百八十一章的报告,写一个暂时的句号了。但我们的工作——”
“——永远只是分号。”郑雅萍接下了他的话。
指挥中心的灯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如同永不松懈的哨兵,站在光明与阴影永恒的边界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