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康带来的消毒酒精确有奇效,配上山里的草药,阎智雄腿上的伤口渐渐收了口,褐色的痂壳下新肉慢慢长了出来。
寨子里染了瘟疫的人也日渐好转,先前卧床不起的老汉能拄着拐杖晒日头,竹楼间又飘起了织布机的“哐当”声,连空气里都少了几分药味,多了些烟火气。
这些天苏康也没闲着。
白天蹲在晒谷场的石板上,教孩子们用炭块在树皮上写字。
他先画个 “山” 字,说像苗岭的峰峦;再写个 “水” 字,说似溪涧的波浪。孩子们举着炭块学得认真,小脸蹭得乌黑,像群沾了墨的小花猫。
傍晚他带着智杰等后生开垦后山荒地,教他们用木犁翻土,把玉米种子埋在垄沟里:“这样保墒,出芽齐。”
兰兰总像条小尾巴跟着他,一会儿举着炭块追到田埂:“苏大人,‘苗’字咋写?是不是像咱的竹楼?” 一会儿捧着草药篓子钻进林子:“这草嚼着发苦,能治啥病?”
有时她拉着柳青往密林里钻,半个时辰后准提着滴血的野兔子回来,硬把最嫩的胸脯肉塞给苏康:“你们汉人细皮嫩肉,得补补。”
这天午后,苏康正教孩子们写“人”字,兰兰红着脸跑过来,把个靛蓝布香囊往他手里一塞:“给你的。”
香囊巴掌大,布面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鹿,鹿角一长一短,尾巴像根小木棍,针脚虽乱却透着认真。苏康捏着凑到鼻尖,一股清凉气息混着薄荷与艾草味直钻脑门:“这是啥?怪好闻的。”
“驱蚊的草药。”
兰兰的脸比晚霞还红,攥着衣角低声道,“山里蚊子毒,你带身上就不被咬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红头绳在风里飘成了小旗子。
看着兰兰的辫子消失在竹楼后,柳青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他:“少爷,这姑娘看你的眼神,跟看山鸡可不一样。”
苏康瞪她一眼:“瞎念叨啥,人家是把我当朋友。”
可手心里的香囊还带着兰兰的体温,像团小火苗燎得他心头发痒。
王刚在旁劈柴,斧头落得又快又准,闷声闷气地接话道:“姑娘家的心意,接着准没错。”
夜里阎武杀了只肥山鸡,架在火塘铁架上烤得滋滋冒油,金黄的油珠滴进火里溅起火星。
他拉着苏康坐在火塘边喝酒,粗瓷碗里的米酒,一片浑浊,泛着白。
酒过三巡,阎武解开牛皮腰带,从夹层摸出片锈迹斑斑的铁牌,边缘都卷了刃:“苏大人,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在县衙当差,藏了些刀枪弓箭在后山溶洞。”
苏康捏着酒碗的手顿了顿:“藏那东西干啥?”
“防着呗。”
阎武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大乾朝总把我们苗人当贼防,可咱就想安安分分种玉米。原想着万一出事能用上,现在看是我多心了。”
他把铁牌往桌上一推,“大人信得过我,就把这些家伙交给你管,以后苗家寨听你调遣。”
苏康连忙把铁牌推了回去,酒碗往他面前一凑,碰得“哐当”作响:“阎叔这是把我当外人?兵器你们留着防身,我信苗家寨都是好百姓,绝不能做犯法的事。”
阎武眼圈一红,仰头干了那碗酒,酒液顺着脖子流进衣襟:“大人,我敬你!这些年汉官来寨里,不是催粮就是要布,没把咱当人看,你是头一个。”
两碗酒下肚,火塘的火苗跳得更欢,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竹墙上,忽高忽低。
兰兰端着烤土豆进来,听到这话接茬:“阿爸,过些天我跟苏大人去县城,学看账本,以后寨里的粮食进出归我管。”
说着,她急忙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阎智雄,“哥说城里账房先生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阎智雄刚巡寨回来,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有点瘸。他瞪了妹妹一眼,语气却软得很:“女孩子家学啥账本,织布不好?”
话虽如此,可眼里却藏着笑意。
苏康点头:“好啊,让周师爷教你,他算盘打得精,手指比绣花针还灵活。”
柳青帮着添柴,插了一句:“兰兰姑娘想学,我也能教几招。以前在府里,我跟着账房认过字。”
兰兰眼睛一亮,凑到柳青身边:“真的?教我写‘银’字,听说城里的银子铸成元宝样,比咱寨里的银饰好看?”
王刚蹲在门口磨刀,柴刀磨得寒光闪闪,瓮声瓮气地说道:“城里的银子可没山里的野猪肉香。”
惹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接下来三天,苏康也没闲着。
他白天带着王刚去后山转悠,王刚力气大,砍刀劈碗口粗的杂树跟切菜似的,开路比寨里后生还快。
“这山路太陡,下雨怕是要滑坡。”
他砍断横在路中间的枯枝,“真有急事,车马都过不去。”
苏康踩着碎石点头:“得拓宽些,铺点石板。”
他心里另有盘算 —— 前几日跟着兰兰采草药,在苗岭深处发现几处黑石头,指甲一划留灰痕,竟是石墨矿!
这是他找了将近一年的东西,有了它,炼钢、烧玻璃、制水泥都有了指望。
“王刚,你看这石头。”
苏康捡起块黑石头递过去,“能划出道子,软得很。”
王刚接过去掂量,往石头上一磕溅出火星:“能当打火石?”
苏康笑了:“比打火石有用多了。以后建工坊,就靠它了。”
王刚虽没听懂,却记在心里,觉得少爷说有用,准是好东西。
柳青跟着兰兰学织布,竹楼里的织布机“哐当”作响。
兰兰教她用靛蓝草染布,柳青说城里新鲜事:“县城有卖糖人的,能吹出孙悟空,还有胭脂,抹脸上红扑扑的。”
兰兰听得眼睛发亮,梭子差点掉在地上。
三天后,寨里最后一个咳嗽的小孩能追着鸡跑,阎智雄也能慢慢走路了,苏康决定回城。
一大早,竹楼前站满了人。
老人们往马车上塞米酒,妇人们往柳青手里塞绣花纹的鞋垫。
兰兰背着小包袱,裹着给奶奶抓药的方子,还有两双连夜纳的布鞋,一双给苏康,一双给柳青。
“路上小心,过些日子让智雄送新米去。”
阎武拍苏康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趴下。
阎智杰背着弓箭跟在妹妹身后:“我跟去看看,城里坏人多,别让兰兰受欺负。”
苏康笑着应了,有这好手跟着,放心不少。
马车在山道上颠簸,车轮碾碎石子“咯吱”作响。苏康坐辕上颠得屁股疼,暗自吐槽:“这烂路,以后非得拓宽不可。”
王刚赶车,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时不时回头问道:“大人,歇脚不?我去摘野枣。”
“不用,赶路要紧。”
苏康望着两旁高山,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 以苗家寨为据点,开发石墨矿,建工坊,修大路……说不定他的商业帝国,就得从这苗岭起步。
兰兰掀着车帘往外看,一会儿指山顶云雾:“像不像?” 一会儿拽柳青胳膊:“前面那是野核桃树,秋天结果摘给你吃。”
柳青笑着应道,偷偷给苏康使眼色,意思是“你看这姑娘多精神”。
苏康瞪了她一眼,嘴角却悄悄地扬了起来,想笑又不敢笑。
阎智雄骑着马跟在马车后,箭囊里的箭杆随马步伐轻晃。
他看妹妹笑靥如花,心里松快,觉得苏大人确实是好人,没把苗人当蛮子。
山路漫长,车厢里笑声不断。
兰兰讲寨里趣事:谁家的猪下了崽,胖乎乎像肉球;哪棵树的野果最甜,能粘住牙齿。苏康听着,竟觉得颠簸的山路没那么难走了,连两旁的树林都亲切了许多。
马车转过山梁,苗家寨的竹楼看不见了,可苏康知道这不是结束。
他回头望苗岭深处,那里藏着石墨矿、高岭土矿和大量的石灰石等矿藏,藏着兰兰的笑声,藏着他对武陵县的念想。
这条路,他迟早还会再来,下次来,定要让这崎岖山道,变成能跑马车的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