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开始了,她要好好活着,替琅嬛,也替自己。
她走到院子里,看到灶台上的红薯还在,就生了火,把红薯放在灶膛里烤。
很快,空气中就弥漫开甜甜的香味。
“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难。可她不怕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她在哪里,琅嬛都在等她。
而她,也一定会找到她。
就像那些缠绕在一起的命格丝线,无论看起来多么杂乱无章,最终都会找到彼此,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再也解不开。
“哎呦卧槽!焦了焦了!我的红薯啊!”
璇玑手忙脚乱扒开灶膛里的火星,焦黑的红薯皮已经裂开,露出里面炭化的焦块,连带着甜香里都裹了股呛人的糊味。
她捏着红薯的一头,指尖被烫得直哆嗦,却舍不得扔,蹲在灶台边,用指甲一点点抠掉焦黑的外皮。
剩下的芯子没多少了,又干又硬,带着股苦涩。
她小口嚼着,渣子卡在喉咙里,剌得生疼,就着缸底那点冷水往下咽,水冰得她胃里一阵抽缩。
“总比饿肚子强。”她抹了把嘴角的灰,把最后一点焦芯塞进嘴里。
这天下午去井边打水,木水桶比她的腰还粗,她踮着脚才能勾到井绳。
绳子磨得手心发红,好不容易提上来半桶水,没走两步就晃荡出去大半,裤脚全湿了,黏在腿上凉飕飕的。
路过的婶子抱着柴火经过,瞥了她一眼,嘴里啧啧两声:“这没爹娘管的娃,就是可怜见的。”
话是软的,眼神却硬邦邦的,像院子里结了霜的土块。
璇玑没抬头,把水桶往墙角挪了挪,蹲下来用袖子擦裤脚。
她知道村里的人都这么看琅嬛,说她是“爹娘甩在老家的累赘”。
以前听琅嬛提起时,她总是说轻描淡写,可此刻亲耳听见,才知道那“随意”里藏着多少扎人的细刺。
傍晚准备去挖些野菜,她挎着外婆给的小竹篮,沿着田埂找能吃的。
秋末的野菜早就老了,梗子硬得像铁丝,她蹲在地里,手指被草叶割出细细的血痕,挖了半天才凑够一小把。
“这些…应该是能吃的吧?”璇玑没有生活常识,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吃。
回家路上撞见二柱子几个半大的小子,他们冲她扔泥巴,喊着“野娃子”“没人要”,泥巴砸在她后背上,凉津津的。
她攥紧了竹篮把手,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里。
那道灶台烫的疤早就淡了,可此刻却像被火重新燎过,烧得她心口发紧。
她没回头,也没跑,就那么一步步往前走,直到把那些嬉笑声甩在身后,才靠在老槐树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眼泪砸在竹篮的野菜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她不是委屈自己被欺负,是想起琅嬛说过,有次二柱子抢了她攒了半个月的糖纸,她追着要,被推倒在石碾子上,额头磕出个血口子。
那时候她还笑琅嬛“跟个小孩计较”,如今才懂,那糖纸是外婆给的,是她攥在手心一整个冬天的暖。
“呜呜,这身体太小了,我没有琅嬛会打架呀,好难过啊…”
夜里风更紧了,刮得木门吱呀乱响。
她把外婆给的小花袄裹得更紧些,还是冷,蜷在床角像只受惊的猫。
怀里的布娃娃掉了只胳膊,她摸黑找出针线,是张奶奶教她纳鞋底时剩下的碎线,穿了好几次才把线头穿过针眼。
指尖被针扎了下,冒出个血珠,滴在布娃娃的旧布料上,像朵极小的红花开了又谢。
“哎呀…我针线活明明还可以呀,难道换了身体的原因么?”
她咬着唇,把那只掉了的胳膊往布娃娃身上缝,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子。
“一针一线缝起来,才不会散。”
她想起琅嬛的话,眼泪又下来了。
原来缝补的不止是布娃娃,还有这具身体里,那个被孤单和苦难啃得快要散架的灵魂。
米缸彻底空了那天,她翻遍了蛇皮袋,只找到半块干硬的窝头。
外婆去镇上赶集,给她带了块麦芽糖,用油纸包着,糖块上还沾着点麦麸。
外婆不是位重男轻女的人,给外孙买了,也会给我带一个。
她把糖掰成两半,一半揣在兜里,想等外婆回来给她一半,另一半含在嘴里,甜意慢悠悠地化开,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口。
可张奶奶回来时,脸色不太好,说是赶集时摔了一跤,脚踝肿得像个馒头。
璇玑蹲在灶前给外婆熬草药,药味苦得冲鼻子,她捏着鼻子搅药勺,心里却慌得厉害。
难道是从这时候开始,身体一天天垮下去的?
夜里守着张奶奶,听着她粗重的呼吸声,璇玑抱着布娃娃坐在门槛上。
天上的星星很稀,像被风吹散的碎银子。
她数着星星,数到第七颗时,就突然感觉挺孤单的。
“现在的我,在哪呢?”她对着星星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我可以去找她,记得我小时候,亲戚都说我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我小时候…会不会不愿意现在的我做朋友啊!”
路不算长,明天去看看再说。
本来打算可好,谁曾想第二天,爹娘寄来的钱终于到了,裹在外婆的蓝布帕子里,零零散散的一百块钱,还沾着点霉斑。
外婆叹着气把钱塞给她:“留着买几斤米粮吧,别总吃野菜。”
她拿着五块钱去村头的小卖部,老板是个胖婶,接过钱时掂了掂,从柜台下摸出个小布包,里面的米掺了不少沙子。
璇玑没吭声,接过布包往回走,走到半路,布包破了个洞,米粒顺着洞眼往下掉,像串断了线的珠子。
她蹲下来捡,手指抠着土里的沙粒,把混在里面的米粒一颗颗捏出来。
天快黑了,风卷着落叶打在她脸上,她捡着捡着,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原来琅嬛的日子,是这样一分一厘,从指缝里漏出去的。
可她不能让这日子漏光。
她把捡回来的米粒淘了又淘,煮了碗白粥,明明放了挺多水,可还是有点糊。
先端了一碗给外婆。
外婆喝着粥,眼里的皱纹都软了,说:“嬛嬛长大了,能照顾人了。”
璇玑趴在床边,看着张奶奶喝完最后一口粥,心里默默说:“琅嬛,你看,我在学着照顾人了。等我把你的日子重新过一遍,把那些漏掉的、碎了的,一点点捡起来。”
窗外的风还在刮,可这一次,她没觉得冷。
因为她知道,那些缠绕的命格丝线,就算此刻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终有一天,会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夜里,重新缠绕成温暖的模样。
就像此刻,她攥着外婆暖乎乎的手,掌心的旧疤和新伤叠在一起,竟也生出了点踏实的暖意。
鸡叫头遍时,璇玑就醒了,床板实在是太硬了。
窗外的天还泛着青,像块没焐热的铁。
她摸黑穿上小花袄,把外婆昨晚塞给她的几块红薯干揣进兜里,又把那个缝补过的布娃娃塞进怀里。
布娃娃的胳膊歪歪扭扭地挂着,像个跟屁虫。
“我走啦。”她对着炕上熟睡的外婆轻声说,声音被晨露打湿,软乎乎的。
外婆的呼吸很沉,脚踝还肿着,她没敢叫醒,只在灶台上留了张歪歪扭扭的纸条,是用炭笔在糙纸上画的:“嬛嬛去找朋友,很快回。”
她不知道“很快”是多久,记忆力应该不远的。
村里的老人们说,翻过东边那道梁,再绕过两道沟,才能到邻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