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长达四百二十公里的火龙,是人类工业文明奏响的最狂暴、最原始的战歌。在它苏醒的瞬间,S5尸王那冰冷的、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意识,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错误”的信号。它通过亿万双眼睛,看到了那道拔地而起的、无法逾越的火焰天堑。它看到了自己最精锐的S1先锋部队,在那片人造的炼狱中被成批地点燃、熔化、碳化。
火焰的咆哮,甚至盖过了数千万丧尸的嘶吼。那是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是熵增定律最直观的体现。在绝对的高温面前,生物体那引以为傲的强悍生命力,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呜——”
一声更加悠长、更加尖锐的号角声,从尸潮的遥远后方传来。这道命令中,不再有之前的狂暴与嗜血,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不计代价也要止损的决断。
正在向火墙疯狂涌去的S1丧尸大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它们的冲锋戛然而止。在S5尸王精确到个体的微操下,后续的部队以一种极不协调,却又无比高效的方式,强行停下了脚步,开始缓缓后撤。这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亿万个体组成的浪潮,在没有丝毫混乱的情况下,竟然做出了令行禁止的战术后退。
然而,对于那些已经身陷火海,或是被火焰截断了后路的丧尸而言,这个命令已经太迟了。
一些满身是火的S1丧尸,凭借着最后一点被烤干的生命力,嘶吼着从那二十多米宽的火墙中冲了出来。它们不再是矫健的掠食者,而是一具具扭曲的、挣扎的、散发着焦臭的活动焦炭。它们身上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它们残余的血肉,每跑出一步,都有大块碳化的组织从身上剥落。它们跌跌撞撞地在斜坡上跑了十几米,甚至几十米,最终无力地扑倒在地,在剧烈的抽搐中,变成一堆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冒着黑烟的骨架。
坡顶的阵地上,士兵们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那股冲天的、混合了汽油、柴油和蛋白质烧焦的恶臭,顺着风灌入他们的鼻腔,让每一个人的胃里都翻江倒海。但没有人呕吐,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将天地都染成橘红色的火墙,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以及那份劫后余生的、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复杂情绪。
西安指挥部内,气氛却与前线的死寂截然不同。当确认丧尸大军开始后撤时,短暂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成功了!‘炼狱’计划成功了!”
“天哪,你们看到了吗?它们在后退!它们怕了!”
一名情报分析员激动地站起身,他脸上的表情混杂着狂喜与难以置信,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报告司令!根据无人机热成像的初步估算,以及对丧尸冲锋密度和火墙覆盖范围的计算……刚才那一轮的燃烧,我们至少……至少消灭了超过两千万头S1丧尸!”
两千万!
这个数字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让指挥部内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眩晕。这简直就是一场神话般的胜利。
然而,在这片近乎沸腾的喜悦中,苏裕却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冰山。他笔直地站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那张内敛沉稳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沙盘上那片被飞速抹去的红色光点上,而是穿透了那道燃烧的火墙,望向了后方那片重新陷入沉寂,却依旧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黑色尸海。
他缓缓地转过身,用他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狂喜都压了下去。
“各位,我们只是暂时阻碍了丧尸大军的全面进攻。”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那股浮躁的火焰。
“S5尸王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火,不可能永远烧下去。它现在后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计算。它在计算燃料的消耗速度,在计算火势的衰减周期。一旦火势稍弱,出现任何可以突破的缺口,它会毫不犹豫地驱使更多的炮灰,用它们的尸体,硬生生地将火焰扑灭。然后,迎接我们的,将是更加疯狂的反扑。”
苏裕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军官,他的眼神冷静而锐利,仿佛能洞穿未来。“我们用‘炼狱’计划,为自己,也为正在千里奔袭的第一集团军群,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但喘息,不代表休息。现在,战争进入了第二阶段——一场关于时间的拔河。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这道火墙,尽可能地燃烧得更久、更旺!”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一连串不容置疑的命令。
“命令!将我们后方储备的所有煤炭、木柴,立刻全部运送到斜坡工事的顶部!以连为单位,划分责任区。哪里火势减弱,就把这些固体燃料给我扔下去!我们要用添油战术,和尸潮的消耗战,打一场时间的竞赛!”
“是!”
“命令!除了必要的警戒人员和重火力操作手,所有作战单位,抽调一半的兵力,立刻撤下斜坡工事!以营为单位,在工事后方的安全区域内,就近搜集一切可燃物!拆掉废弃村镇里的木质门窗,搬走所有废弃的木质家具,桌子、椅子、床板、衣柜……任何能烧的东西,都给我运上阵地!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两个小时内,我要在阵地后方看到堆积如山的燃料!”
这个命令让参谋长李振华的脸色微微一变。抽调一半的兵力离开阵地,这在战时是极大的冒险。但当他看到苏裕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时,他把所有疑虑都咽了回去,猛地立正:“是!保证完成任务!”
“命令!工程兵部队,所有能动用的挖掘机、推土机,就近寻找树林,给我伐木!所有伐倒的树木,不需要精细处理,砍成段,立刻运上斜坡工事!把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棵树,都变成我们持续火势,抵御丧尸的武器!”
“是!”
“通讯参谋!”
“到!”
“立刻向兰州总指挥部,向钟奎总司令汇报战况!同时,以最高优先级,请求紧急支援!告诉总司令,我们急需更多的燃料!无论是汽油、柴油,还是航空煤油,甚至是煤炭、木柴!有多少要多少!告诉他,我们在这里多烧一分钟,阵地就能多坚持一分钟,陈向前司令的奇兵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们第二集团军群,正在用火焰,为整个龙国的胜利铺路!”
“是!”
一道道清晰而果决的命令,从指挥部发出,通过无线电波,瞬间传遍了长达四百二十公里的防线。
整个第二集团军群,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停滞后,以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模式,疯狂运转起来。
斜坡工事的顶部,阵地上的景象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士兵们不再是紧握步枪的战士,而变成了在钢铁厂高炉旁挥汗如雨的工人。他们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煤炭,或是捆扎好的木柴,跑到斜坡边缘,看准下方火势减弱的地方,用尽全力抛投下去。
“一、二、三,扔!”
一车上百斤的煤炭,被两名士兵一块块抛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精准地砸进了火墙中一处略显黯淡的区域。煤块在接触到高温的瞬间,表面迅速变得通红,继而迸发出耀眼的火光,原本衰弱下去的火焰,再次“呼”地一下窜起老高。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熏得士兵们睁不开眼,脸上、手上全是黑色的烟灰。但没有人退缩,他们只是用袖子胡乱抹一把脸,然后转身跑回去,继续搬运下一批燃料。
而在斜坡工事的后方,一场规模浩大的“拆迁”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十八万士兵,如同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蚁,涌入了防线后方那些早已人去楼空的村庄和城镇。枪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斧头劈开木门的声音,是撬棍撬开窗框的刺耳摩擦声,是无数桌椅板凳被暴力拆解的“噼啪”声。
在一个废弃的小学里,一个班的士兵正在清空教室。他们将一张张还残留着孩子们涂鸦的课桌椅,毫不怜惜地砸碎,将木质的部分堆在走廊上。班长看着黑板上还未来得及擦掉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粉笔字,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愣神的士兵吼道:“看什么看!快动手!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为了让以后的孩子们,还能有地方写下这八个字!”
一车又一车的木质家具、门窗、房梁,被源源不断地运往斜-坡工事。这些曾经承载着和平时期生活印记的物品,如今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作为燃料,投入那场决定文明存亡的战争。
更远处的山林里,数百台黄色的挖掘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它们那巨大的钢铁臂膀,不再是用来挖掘战壕,而是挥向了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伴随着“咔嚓”的断裂声和“轰隆”的倒地声,一棵棵大树被粗暴地放倒。推土机紧随其后,将这些树木推到一起,再由士兵们用电锯分割成段,装上卡车。
整个西安防线的后方,变成了一个巨大而高效的燃料采集场。人类用工业时代的力量,疯狂地榨取着这片土地上一切可以燃烧的物质,只为了维系住那道象征着希望与生命的——炼狱火墙。
苏裕站在指挥部里,静静地看着电子沙盘上那无数代表着己方单位的蓝色光点,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进行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后勤奇迹。
他知道,当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比拼的早已不仅仅是前线的勇气和火力。更是后方的组织度,是整个文明体系的动员能力,是面对绝境时,那份将一切都化为战争资源的决断和意志。
火墙依旧在熊熊燃烧,暂时隔绝了死亡。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压抑的宁静。
在那片火墙的另一边,尸潮正在重新集结。S5尸王那冰冷的、非人的智慧,正在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着火焰熄灭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