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一看，见是刘科长，脸上的不耐烦收敛了一些，但依然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疏离。
“是刘科长啊，有什么事吗？”
她认得刘科长，厂里的老技术员，一个不怎么会来事的老顽固。
“孙姐，您看您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跟您问声好？”刘科长搓着手，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这不是路过嘛，寻思着好久没见您，还是这么精神，这么漂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孙慧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角那微微撇下去的弧度，却缓和了不少。
“行了，一大早的，别贫嘴了。有事就说，我还要回去做早饭呢。”
“有事，有事，天大的事！”
刘科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那语气，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
“孙姐，您可得救救我们张厂长，救救我们服装厂啊！”
孙慧的眉头，一下子就蹙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大清早的，咒谁呢？”
“我哪儿敢啊！”刘科长急得直跺脚，那样子，活像是真的忠心护主，“孙姐，出大事了！高建民，高副厂长，他……他昨晚，出大事了！”
一听到高建民的名字，孙慧的脸色变了。
厂里谁不知道，高建民是她丈夫张海东一手提拔起来的左膀右臂。
“他能出什么事？”
“他……他把厂里那批给苏联人做样品的‘的确良’，给偷出去了！”刘科长一咬牙，把话给捅了出来。
“什么？！”孙慧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垃圾桶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幸好这会儿巷子里没人。
“刘青山，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厉声斥道。
“我怎么敢乱说啊！”刘科长指了指不远处，还躲在墙角探头探脑的钱伟，“孙姐，您看那是谁？”
孙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前几天那篇把高建民捧上天的报道，就是他写的，她还特地让张海东在厂里表扬过这个记者。
“报社的小钱？”
“对！”刘科长把钱伟从墙角拽了出来，“人家小钱记者，本来是想给咱们厂做宣传的，结果被人当枪使了！他现在，是来揭发真相的！人证物证，全都在他手上！”
钱伟被刘科长推到孙慧面前，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把怀里的相机抱得更紧了。
孙慧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不是张海东那种没主见的男人。
她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高建民是她丈夫的人。
高建民偷东西，如果罪名坐实，那她丈夫张海东，就是用人不明，监管不力！
这篇把高建民捧上天的报道，转眼之间，就会变成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张海东的脸上！
到时候，县里追究下来，她丈夫这个厂长，就算不被撸掉，也得背个大处分！
这影响的，不只是张海东的前途，更是她孙慧在家属院里那份独一无二的体面和风光！
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后背，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死死地盯着刘科长，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脸上剜出两个洞来。
“东西呢？人呢？”
“都在石古村扣着呢！”刘科长赶紧回答，“高建民带着他外甥，还有运输队的司机，人赃并获！现在，整个石古村的村民，都把他们围在村里的教学楼里，车和布，也都在！就等天亮，报官呢！”
石古村！
又是那个石古村！
孙慧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她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偷盗，这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围猎！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有再问刘科长任何问题，也没有理会那个一脸正义的记者。
她把手里的垃圾桶重重地往地上一放，转身，对着两人吐出几个字。
“跟我进来。”
进了屋，一股油条和稀饭的香气扑面而来。
张海东正穿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坐在饭桌旁，一边喝着粥，一边看着报纸，嘴里还哼着京剧，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看见孙慧带着刘科长和钱伟从后门进来，他愣了一下。
“欸？老刘，小钱同志，你们怎么……从这儿进来了？吃早饭没？一起吃点？”
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热情地打着招呼。
孙慧没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啪”的一声，把那份登着高建民先进事迹的报纸，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墙角的纸篓里。
“吃吃吃！就知道吃！天塌下来了你都不知道！”
孙慧的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冰，让屋里的空气都降了好几度。
张海东被她这一下给弄懵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孙慧冷笑一声，她指着刘科长和钱伟，“你问问他们，你的好部下，你的左膀右臂，高建民，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好事！”
张海东的目光，这才疑惑地转向了刘科长两人。
刘科长低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钱伟则是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把自己连夜写好的稿子，和那份王二顺按了手印的证词，一起拍在了饭桌上。
“张厂长，请您过目！”
张海东狐疑地拿起那几页纸，只看了几行，他的脸色，就从疑惑，变成了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只剩下纸一样的煞白。
他拿着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不可能！这绝对是诬告！是陷害！”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刘科长，“刘青山！我知道你跟建民不对付，但你也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害他！”
“张厂长！”钱伟往前一步，挡在了刘科长面前，“我们还有照片！”
他说着，就从怀里那个宝贝似的相机包里，取出了胶卷。
“只要拿去报社的暗房，半个小时就能洗出来！高建民被抓时候的丑态，那满满一车的‘的确良’，还有石古村愤怒的村民，全都在里面！”
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