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水泥五十吨，入库验收四十七吨。”
每一批，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损耗。
这在运输过程中是正常的，尤其是水泥这种散装物料。之前，周秦也定下过一个合理的损耗率，大概在百分之三左右。
可现在，她粗略一算，最近这几批材料的“损耗”，竟然高达百分之八，甚至百分之十！
郑苏月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那种违和感来自哪里了。
这不是损耗！
这是赤裸裸的缺斤少两！
屋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周秦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但精神总算恢复了一些。他走出里屋，看到郑苏月还靠在床头，就着昏黄的煤油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账本，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怎么了？看出什么问题了？”周秦走过去，声音有些沙哑。
郑苏月抬起头，将手中的账本和几张票据递给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用手指了指上面的几个数字。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冰冷的、不容侵犯的坚决，“这个月从县城‘宏发建材经销处’进的四批货，钢筋和水泥，采购单价都比上个月涨了百分之三到五。而且，每一批的入库验收记录，都比采购单上的数量少了至少百分之八。”
周秦接过账本，目光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
他的眼神，起初是疑惑，随即是凝重，最后，变成了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不是没看过账，但他的精力主要放在工程进度和技术把控上，对于财务，他只是粗略地看个总数，确保没有大的纰漏。他万万没有想到，问题会出在这些看似正常的“损耗”和“市场价格波动”上。
单看一笔，似乎没什么。可当郑苏月把这四笔记录放在一起时，一个清晰而丑陋的骗局，便赫然呈现在眼前。
那个叫“宏发建材”的供应商，在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刀一刀地割石古村的肉，喝石古村的血！
他们不仅抬高了价格，还在重量上做了手脚！
“他妈的！”周秦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震得煤油灯都跳了一下。
一股暴戾的怒气，从他胸口直冲天灵盖。
他想到了那条被挖断的路，想到了那几辆被无端扣押的卡车，现在，又加上了这缺斤少两的材料！
张胜利！宏发建材！
这些人的嘴脸，在他脑海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要将他和整个石古村活活困死！
他之前还想着，只要把学校盖起来，用事实来回应一切。可现在他明白了，对付这些鬣狗一样的杂碎，退让和忍耐，只会换来他们更疯狂的撕咬。
“我操他妈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周秦的眼睛都红了，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周秦！”郑苏月拉住了他，“天都黑了，你现在去哪？”
“去县城！”周秦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他妈今天晚上就去砸了那个宏发建材的门！我倒要看看，他凭什么敢这么黑我们！”
“你一个人去？”郑苏月皱起了眉，“你连他店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怎么去？就算找到了，你把他打一顿，能解决问题吗？材料能补回来吗？”
周秦的脚步停住了。
他被怒火冲昏了头，此刻被郑苏月一盆冷水浇下来，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是啊，打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会让自己从有理变成没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月，你说得对。”他转过身，看着妻子，眼神里的暴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我不打他。但是，这笔账，我必须跟他当面算清楚！他吞了我们多少，就得给我加倍吐出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周秦就叫上了韩武。
他没带别人，对付这种地头蛇，人多没用，关键是要有能镇得住场子的人。韩武身强力壮，一脸横肉，往那一站，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两人骑着村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一路颠簸着赶到了县城。
打听“宏发建材经销处”并不难，那是县里最大的一家建材供应商，老板叫王宏发，在县城里是出了名的“人物”。
经销处位于县城南郊，占了老大一个院子。门口停着几辆大卡车，工人们正在装货，一派繁忙的景象。
周秦和韩武推着自行车走了进去。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油头，嘴里叼着烟的男人斜靠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他们两个一身土气的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干啥的？买东西去那边开单子，别在这儿晃悠。”
“我们找王宏发，王老板。”周秦开门见山。
那油头男人这才拿正眼瞧了他们一下，吐了口烟圈，懒洋洋地朝屋里努了努嘴。“老板在里头呢，等着吧。”
周秦和韩武对视一眼，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乌烟瘴气，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跟人打电话，声音大得像吵架。
“哎呀，李科长，你放心！那事包在我身上！……什么？质量？嗨，你还不信我王宏发？我这出去的货，那都是杠杠的！……行行行，晚上老地方，我安排！”
胖子挂了电话，这才抬起眼皮，看到站在面前的周秦和韩武，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你们谁啊？有事？”
“王老板是吧？”周秦把手里的账本和票据，往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啪”的一放。“我们是石古村合作社的，我叫周秦。来跟你，对对账。”
王宏发一听“石古村”三个字，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倨傲的样子。
他拿起账本，随手翻了两页，嗤笑一声：“对账？我们的账有什么好对的？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白纸黑字，还有你们的人签字画押，怎么，想赖账啊？”
“赖账？”周秦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王老板说笑了。我们不是来赖账的，是来让你把吃进去的东西，给我们吐出来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