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弹”,并非物理层面的动作。
它是意志的延伸,是规则的博弈。
在林烬的“规则视界”中,他仿佛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在那张由亿万根黑线织成的,代表着“抹除”权柄的巨网上,轻轻地,拨动了连接着李默的那根琴弦。
“嗡——”
一声超越了听觉范畴的,源自世界底层的弦音,轰然奏响!
靠在他怀里的李默,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浑身抽搐起来。他的双眼翻白,口中喷出一口黑色的,带着腥臭味的淤血。
“林烬!”阿朵见状,厉喝一声,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别动他!”林烬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双眼紧闭,七窍之中,竟都缓缓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以他现在的状态,去拨动“律法之眼”的规则之弦,无异于一只蝼蚁,试图去撬动一座大山。那股反震之力,几乎在瞬间就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但他,成功了。
他那一“弹”,让连接着李默的那根黑线,产生了与其主网完全不同的,一丝微弱的“杂音”。
对于一张追求绝对秩序与和谐的“律法之网”而言,任何一丝“杂音”,都是无法容忍的瑕疵!
几乎就在林烬拨动琴弦的下一秒,那张笼罩在归墟之眼上方的黑色天幕,本能地,做出了一次微调。
它“切断”了那根发出杂音的弦。
外界,山洞中。
李默的抽搐,戛然而止。
他猛地张开嘴,一道纤细如发丝,却又漆黑如墨的流光,从他口中“飙”射而出!
那道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似乎想要寻找新的宿主,本能地就朝着气息最强大的阿朵射去。
阿朵瞳孔一缩,浑身寒气暴涨,正要闪避。
“噗嗤!”
一声轻响。
那道黑光,在距离阿朵还有三尺远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凭空消散,化作了一缕青烟,彻底归于了虚无。
它被它的“母体”,从存在的层面上,彻底回收了。
李默软软地瘫倒下去,脸色惨白如纸,但那股萦绕在他身上的,死寂的,被抹除的气息,却已然烟消云散。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悠长,充满了生命的韧性。
那最致命的威胁,解除了。
“咳……咳咳……”林烬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带出大片的血块。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但他那双流着血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我……操……”李默缓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有气无力地扭过头,看着林烬那“七窍流血”的尊容,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林……林哥……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感觉……好像拉出来点什么东西……”
林烬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算是……给你做了个小手术。”
“手术?”李默一脸懵逼,“咱们这医疗条件也太差了点吧?连个麻药都没有。不过你这医术是真牛逼,我感觉我还能再活五百年。”他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坐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哈哈,老子又活过来了!他妈的,阎王爷想收我,也得问问我林哥答不答应!”
阿朵默默地走到林烬身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林烬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药力,迅速扩散开来,滋润着他那几乎要崩碎的五脏六腑。
“谢谢。”林烬低声道。
阿朵没有回应,只是蹲下身,用袖子,轻轻地,擦去了他脸上的血迹。她的动作很轻,很慢,眼神里,是林烬从未见过的,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敬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在刷新着她对“奇迹”的认知。
“行了行了,别在这撒狗粮了。”李默在一旁酸溜溜地嘟囔着,他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抱怨道,“救命恩人,你这手术做完了,是不是该管顿饭啊?我感觉我能吃下一头牛。”
他的插科打诨,让山洞里那紧张而凝重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林烬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硬的肉干,扔了过去。
李默手忙脚乱地接住,也顾不上干不干净,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林哥,你那胳膊……还有我这伤,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天上那只大眼珠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昏迷错过了太多,此刻脑子里全是问号。
林烬没有隐瞒,将烛老的“烬海养蛊”之说,以及自己对“规则”的猜测,简明扼要地,向两人复述了一遍。
当然,关于“泪海图”的真正作用,他暂时保留了。这张底牌,太过重要,也太过匪夷所思。
饶是如此,李默和阿朵听完,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养蛊……”李默啃着肉干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嬉皮笑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所以,我们所有人,从出生到死亡,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悲欢,都只是别人鱼缸里的风景?”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阿朵的眼神,则变得愈发冰冷。她这种在阴影中行走的刺客,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当做提线木偶般操控。
“归墟之眼。”阿朵吐出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一样,带着凛冽的杀意。
“对,归墟之眼。”林烬的目光,穿透了黑暗的洞口,望向了未知的远方,“不管烛老说的是真是假,那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也一定有……救林曦的方法。”
提到妹妹的名字,他那霜白的头发下,冰冷的眼神,才终于透出一丝温柔。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便在这山洞中,进行休整。
李默的恢复力惊人,在致命威胁解除后,他那强悍的体质开始发挥作用,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阿朵则在调息,恢复之前强行逆转阵法所耗损的心神。
而林烬,则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研究那张“泪海图”和自己身体的变化上。
他发现,自己的左臂虽然依旧石化,但那种冰冷死寂的感觉,已经淡了许多。他甚至可以,通过那颗“规则种子”,微弱地,感受到手臂内部的一些情况。他有一种预感,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足够强大的骸骨去吞噬,他或许真的能将这条手臂,恢复原状。
而那张“泪海图”,则彻底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每天沉浸其中,就像一个最饥渴的学生,疯狂地学习着这个世界的“语言”。他逐渐理解了,为何烬海中会有各种诡异的绝地,为何不同的区域,会有不同的危险。
那都是因为,不同“规则”的交织与碰撞,所产生的必然结果。
这一日,林烬从入定中睁开了眼睛。
“该走了。”
正在擦拭一块被他磨得锋利无比的石片的阿朵,和正在角落里哼着不知名小曲的李默,同时抬起了头。
“恢复好了?”李默扔掉手里的石子,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胸脯,“放心,林哥,这次我绝对能打!谁来我干谁!”
林烬没理他的豪言壮语,而是站起身,走到了洞口。
他展开了那卷月光般的卷轴。
这一次,阿朵和李默都凑了过来。
只见那卷轴之上,不再是之前那片浩瀚的星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奔腾不休的,由无数哀嚎的,扭曲的灵魂虚影,所组成的,无边无际的“海洋”。
那片海,是灰色的,充满了绝望与悲伤。
而在海的中央,有一条时隐时现的,由无数光点组成的“航道”。那航道,并非一成不变,它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速度,不断地漂移、变化。
“这就是……忘川泪海?”李默看得头皮发麻。
“嗯。”林烬点了点头,指着那条光之航道,“根据泪海图的显示,在三个时辰后,这条‘安全航道’的起始点,将会漂移到距离我们这里,不到十里的位置。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下一次,就要等上数月之久。”
“那还等什么?”李默摩拳擦掌,“出发!”
三人走出了山洞。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那片永恒的昏暗与死寂。
但当他们顺着林烬的指引,来到一处断崖边缘时,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断崖之下,根本不是陆地。
而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海”。
灰色的“海水”,缓缓地,粘稠地翻涌着,发出令人心悸的,若有若无的呜咽。仔细看去,那哪里是海水,分明是亿万道纠缠在一起,无法解脱的灵魂!
这里,就是归墟之眼的第一道,也是最难以逾越的屏障。
任何踏入其中的生灵,都会在瞬间被这片悲伤之海同化,成为其中哀嚎的一份子。
李默看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就在这时,林烬手中的泪海图,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光芒,投射向他们前方的虚空之中。
在他们的眼前,一条由光芒铺就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半透明的“桥”,缓缓地,从他们脚下,延伸向那片灰色海洋的深处,连接上了那条若隐-现的“安全航道”。
前路,已然显现。
林烬收起地图,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踏上了那座光之桥。
身后,阿朵与李默,紧随而上。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那片,名为“忘川”的,无尽的泪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