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轻轻掩上病房门，转身便见茵茵抱着保温桶站在走廊转角，发梢还沾着晨露——这丫头定是天没亮就去熬了粥。
“茵茵。”他放轻声音，“佳音刚睡下，你替我看着些。她要是醒了，先喂点温粥，别让她乱动。”
茵茵点头，眼睛却往门缝里瞄了瞄，嘴角抿出个笑：“元哥放心，我昨晚在护士站借了折叠床，就守在门口。”她晃了晃保温桶，“这是雪耳百合粥，佳音姐前儿说胃寒，我特意加了姜丝。”
元彬拍拍她肩，转身往楼梯间走。
消毒水味混着茵茵带来的米香散在空气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曲佳音刚拽着他手腕时，指腹还带着输液贴的凉意，此刻那点凉意在他掌心洇开，倒比任何暖炉都熨帖。
后山晨雾未散，松针上的露珠顺着枝桠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出细响。
菲菱抱着一摞文件倚在老槐树下，黑色长发用银簪松松绾着，见他过来便扬了扬眉：“元大公子这趟美人关过的，差点误了卯时的潮汐。”
“菲菱姐。”元彬扯了扯被曲佳音攥皱的袖口，“佳音刚出IcU，总得安顿好。”
“安顿？”菲菱把文件往他怀里一塞，封皮上“海妖部落行动预案”几个字刺得他眼皮一跳，“你倒是安顿得妥帖——昨儿丁雪在炼丹房翻出半瓶醉仙露，瓶底还粘着张纸条，写着‘给小音补气血’。”她指尖点了点他胸口，“要不是我拦着，战金虬那老东西今早就要扛着定海珠杀到医院，说你偷他女儿私藏的灵酒。”
元彬耳尖发烫。
那瓶醉仙露是前日去战金虬水宫时顺的，原想着曲佳音术后补元气，却忘了战家那老匹夫把灵酒当命根子。
他正想辩解，菲菱又笑了：“还有啊，昨儿我去你病房送资料，看见谁趴在窗台？”她忽然凑近，眼尾上挑，“某位水德星君的分魂，正扒着玻璃看你给小音擦手呢。”
元彬喉咙发紧。
水德星君的分魂自打夺舍后就缩在识海最深处，平时连个响都没有，偏生在这种时候凑趣。
他清了清嗓子：“菲菱姐，偷窥这种事......”
“偷窥？”菲菱退后两步，抱臂靠在树上，晨雾里她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关疏影走的时候，你在闭关；她坐船去南极时，你在给小音熬药；她最后发消息说‘别找我’，你手机在充电。”她低头拨弄着银簪，“我不过看了你半刻钟，就成偷窥？”
山风卷着松涛扑过来，元彬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关疏影走的那天，他正守在曲佳音床前，姑娘烧得迷迷糊糊，攥着他手腕喊“别离开”。
后来他翻遍所有通讯记录，才发现疏影的最后一条消息卡在凌晨三点——“我去帮你找海外仙岛的坐标，等我回来。”
“菲菱。”他声音发闷，“我......”
“行了。”菲菱打断他，从文件里抽出张地图拍在石桌上，“说正事。战金虬那老东西最近在太平洋闹得欢，海警船都被他掀了三艘。我琢磨着，不如顺势把海妖部落推到明处。”她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曼哈顿，“凡人界现在还当修仙者是传说，咱们得让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位面，有妖修，有比核弹更厉害的术法。”
元彬低头看地图，曼哈顿的轮廓在晨雾里有些模糊。
他想起前日战金虬喝多了拍他肩膀：“小元啊，我那宝贝闺女可就交给你了。”老海妖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说要把整个太平洋的海妖部落都给他当嫁妆。
“树对立面。”他忽然开口，“把海妖写成‘入侵位面的异生物’，凡人界就会慌。一慌，他们就会找靠山——”他抬眼看向菲菱，“而咱们五行宗，就是那个能镇住海妖的靠山。”
菲菱眼睛亮了：“聪明！到时候再放点风声，说海妖是来抢‘主位面本源’的，凡人界那些大财阀、军头，自然会把资源往咱们这儿送。”她翻开文件，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媒体渠道、关键人物名单，“我联系了战金虬，他答应带二十个海妖化形，专挑曼哈顿的金融区闹——掀翻几栋楼，砸了纽交所的电子屏，再弄个‘海妖语’的警告信。”
“得控制伤亡。”元彬指尖敲了敲“金融区”三个字，“凡人死太多，上面会派特殊部门介入。咱们要的是恐慌，不是混乱。”
“早想到了。”菲菱抽出张纸，“战金虬的手下会用冰锥在楼体打洞，看着惊险，实则结构承重不受影响。纽交所的警告信我找了古文字专家，写的是‘主位面气数将尽’，翻译过来正好能引出位面概念。”
元彬点头，又翻到文件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后手”两个大字。
菲菱凑过来：“幸沅和闫隽带着五行宗三十个弟子，明晚飞纽约。他们会在中央公园布个小千世界的入口，等海妖闹完，咱们就说‘五行宗已封锁异次元通道’。”她顿了顿，“不过要布这个阵，得用你识海里的气泡装凡人界位面——”
“我知道。”元彬想起识海里那个闪着微光的气泡，那是他用大衍术把凡人界的坐标压缩成的，“等阵眼布置好，我就把气泡放进去。到时候凡人抬头看天，就能看见云层里的位面裂缝。”
菲菱忽然笑了：“你这水德星君当得，比当年管天河还操心。”她收起文件，转身往山下走，“去准备吧，战金虬的船已经从马里亚纳海沟出发了。对了——”她回头眨眨眼，“涵珠那丫头昨儿在丹房蹲了一宿，说要给你炼‘定魂丹’。”
元彬脚步一顿。
涵珠是他半年前救的小狐妖，当时她被雷劫劈得只剩半条命，是他用灵泉养了三个月才缓过来。
后来姑娘就跟块膏药似的粘着他，说要当灵宠报恩。
“菲菱姐。”他喊住她，“你别逗她。”
“我可没逗。”菲菱的声音混着晨雾飘过来，“刚才在山下看见她了，抱着个布包，像是要跟你出门。”
元彬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涵珠用自己的狐毛织的，说能挡三次小伤。
山风掠过耳际，他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便见一道粉色身影闪进松树林，发间的银铃丁零作响。
他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手机——曲佳音刚发了条消息，是个皱着鼻子的表情包，配文“茵茵姐姐的粥太甜啦”。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松枝洒在石桌上，把“曼哈顿行动”的文件照得发亮。
元彬整理好衣领，往山下走——有些事总要面对，但此刻他知道，无论是海妖掀起的风浪，还是姑娘们藏在眼底的心意，都值得他一步步走得更稳些。
松树林里，涵珠攥着布包的手指微微发颤。
布包里是她连夜绣的情侣手帕，一针一线都缠着自己的妖丹气息。
她望着元彬远去的背影，耳尖泛起粉意，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不远不近，却始终在他能回头看见的地方。
元彬刚走到山脚下，便见粉衣少女从松树林里小跑着追来，发间银铃碎响如檐角风动。
涵珠的布包还挎在臂弯，绣着并蒂莲的边角被她攥得发皱，见他回头，耳尖霎时红得要滴血：\"元...元公子，我、我帮你拎文件吧？\"
他看着少女指尖微微发抖的模样，忽然想起前日在丹房里，她蹲在丹炉前守了整夜，眼尾还沾着炉灰，却举着刚出炉的定魂丹笑：\"这颗丹能护你心脉，我用狐尾草引了三昼夜灵气......\"喉间一软，伸手接过她布包：\"去不去看电影？
菲菱说新上的《月满沧海》讲狐妖和书生的故事。\"
涵珠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像被月光点亮的琉璃盏。
商场里暖黄的灯光裹着甜腻的爆米花香气，涵珠攥着元彬递来的奶茶，吸管咬出个小豁口：\"这、这比灵露还甜。\"她仰头看商场穹顶的水晶灯，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元公子，凡人的灯怎么比夜明珠还亮？\"
元彬被她的新奇模样逗笑，正要解释，眼角瞥见她蹭到自己手臂的指尖——那是前日替他挡了道阴雷留下的淡白疤痕。
心尖微颤，鬼使神差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想看什么都跟我说。\"
电影院里灯光渐暗，大银幕亮起时，涵珠的指尖悄悄蜷进他掌心。
电影里的狐妖为救书生散尽修为，在雪地里化为原形，书生抱着狐皮痛哭的画面映得她眼尾发亮。
她偏头凑近他耳畔，呼吸带着奶茶的甜香：\"元公子，这狐妖好傻。\"
\"怎么？\"元彬低声问。
\"她明明可以做灵宠的。\"涵珠的声音轻得像飘在水面的花瓣，\"灵宠不用受轮回苦，不用怕生离死别。
只要跟着主人，就能一直看着他，替他挡雷劫，替他熬药，替他......\"她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替他守着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心意。\"
元彬的掌心沁出薄汗。
黑暗中，他能清晰听见少女加快的心跳，像春溪撞碎冰棱。
电影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他忽然想起曲佳音病床上的输液贴，关疏影最后那条未及时回复的消息，还有战金虬拍他肩膀时说的\"小元啊，我家那丫头就交给你了\"。
这些片段在识海里翻涌，他喉咙发紧：\"涵珠，你还小......\"
\"我不小了。\"涵珠打断他，手指悄悄勾住他小指，\"我修了三百年，比佳音姐大，比疏影姐大，比丁雪姐都大。\"她的尾音发颤，却咬着牙说下去，\"我知道公子心里有很多人，可灵宠不用争，不用比。
我只要在你炼丹时扇扇风，在你闭关时守着丹炉，在你被战老伯追着要醉仙露时......\"她吸了吸鼻子，\"替你挡两杯罚酒就行。\"
元彬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半年前在雷雨中捡到的小狐妖，浑身是血地缩在树洞里，眼睛却亮得像两颗红宝石。
那时他用灵泉喂她，用自身灵气温养她的妖丹，原是出于修仙者的慈悲，却不想养出了这般痴缠的心意。
\"涵珠......\"他抽回手，摸到腰间那方狐毛织的玉牌，\"修炼一途艰难，我不想你困在我身边。\"
\"困？\"涵珠忽然笑了，银幕蓝光映得她眼波流转，\"被公子困着，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她从布包里取出连夜绣的手帕，上面用金线绣着海水江崖纹，\"这是我用妖丹温养的绣线，能替你挡三次重伤。
前日在丹房，我听见菲菱姐说，曼哈顿行动可能会有雷暴......\"
元彬接过手帕时，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绣了三夜未歇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水德星君分魂前日扒着病房窗户的模样，想起自己当年在仙界时，那些跪在宫门前求收为侍婢的小仙娥。
原来无论是仙是妖，情之一字，终究是一样的痴。
散场时，商场外飘起细雪。
涵珠仰着头接雪花，睫毛上沾了冰晶：\"公子，我听说修仙者要应劫，要渡情劫、雷劫、心魔劫......\"她转身看向他，雪花落在她发间，\"可若我是灵宠，是不是就不算情劫了？
是不是就能一直陪着你？\"
元彬望着她眼中的期待，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替她拂去肩头积雪，雪花在掌心融化成水，像极了当年在天河里捧起的星子。
远处传来菲菱的电话铃声，他摸出手机时，涵珠的声音又轻轻飘来：\"公子可知，天道最狠的不是雷劫......\"她顿了顿，低头绞着衣角，\"是有些规则，连星君也无法违背。\"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她后半句话。
元彬望着她被雪花染白的发顶，忽然觉得心头压了块暖玉——温温的，却沉甸甸的。
手机在掌心震动，菲菱的消息跳出来：\"战金虬的船到夏威夷了，速来。\"
他牵起涵珠的手往停车场走，少女的指尖凉得像雪，却紧紧回握住他。
雪地里两行脚印交叠着延伸，远处的霓虹灯在雪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
元彬忽然想起电影里狐妖说的那句话：\"我不要做仙，不要做妖，只要做你脚边的小狐狸。\"
而此刻，他掌心里的温度，比任何灵泉都要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