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温声安慰,“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选择,不必苛责自己。”
羽仙听了这深明大义的体贴慰藉,忍不住哭出声来。片刻后,她平复了下心情,又道:
“我夜夜陪侍杀父仇人的儿子,我恨他,我也恨我自己!可我和妹妹也离不开他,他说他会带我和妹妹离开花神楼。
我们真的不想再过那地狱般的日子!我信了他,我想,他和他父亲不一样,他是心中有愧的!
可是,可是他杀了我妹妹!杀了我唯一的妹妹,我唯一的亲人!”
羽仙悲痛大哭,萧业想起了那幅空白的画轴,想起了那幅各奔东西、无枝可依的《寒鸦图》,那两只鸦,一左一右,背道而驰,原来是阴阳两隔。
“你妹妹去过相州,见过一个叫吴浦石的人。”
羽仙从啜泣中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那人追到了花神楼,冯会亭杀了他,也掐死了我妹妹!
他说她泄露了花神楼,但其实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没有藏好行踪,被人追了过来!他怕被王爷问罪,所以杀了我妹妹!”
萧业略微沉吟,沉声问道:“你妹妹和吴浦石死的时候,还有什么人在场?”
羽仙有些疑惑,“还有什么人?”
萧业不动声色的提醒,“就算吴浦石追到了花神楼,他怎么就知道花神楼的背后是王爷?一座妓院而已,何必要杀他?
冯会亭杀他,会不会是有其他原因,或是为了保护什么人?”
羽仙柳眉蹙起,陷入了回忆,“那两日,妹妹的确有陪过一个客人,但是事发之后,那人并不在妹妹房里,我以为他是吓跑了……”
“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羽仙摇摇头,“不知道,王爷让我们陪的人都是贵客,我们不敢乱打听。不过那人右脸上有个痦子,妹妹说他床榻之上老喜欢说什么‘跺脚巴天’海誓山盟。”
跺脚巴天?滨州方言?
萧业想起了离越州遥远的滨州商人杨元孙竟也得到消息,来了花神楼,说明滨州有人来过!
他不动声色,看了羽仙一眼,幽幽说道:“你想杀他,趁他不备,一刀了结了便是!你找上我,恐怕不仅仅是想要他死!”
“对!”羽仙的神情忽然变得狠厉,咬牙切齿道:“我不光想让他死,我还要他冯家家破人亡!男人世世为奴,女人代代为娼!我要把他们冯家加诸在我陈家身上的痛苦千倍万倍的还给他们!”
萧业转身踱了几步,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但此时却不能答应羽仙。因为他现在还是梁王的人。
“萧郎,你不愿帮我?”羽仙看出了他的踌躇,痛心问道。
“敢问令先父名讳。”略一思索后,萧业准备采用“拖”字诀。
羽仙伤神过后,沉重告知。
萧业点点头,“好,此事急不得,你等我消息便是。”
羽仙微点臻首应了下来,缓缓走到萧业面前,轻轻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萧郎,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萧业伸手揽住了她,深情答道:“自然不会。”
冯会亭只要跟着梁王造反,日后少不了一个抄家灭族,从结果上来说,他并没有骗她。
晨雾渐渐露白时,羽仙满含绵绵情意,带着那只白玉兔坐上了挂着红灯笼的马车走了。
灯笼未点火烛,在潮湿的雾气中停在了梁王府的后门。
穿着黑色斗篷的羽仙走下了车,在一名仆从的引领下来到了永佑殿的书房。
梁王和秋松溪都在,桌案上放着一摞账册,羽仙瞥了一眼,认出那是花神楼的。
“他有没有碰你?”梁王翻着账册,没有抬头。
“回王爷,他谢了王爷恩典,与奴婢一夜绸缪缱绻。”
梁王闻言,翻账册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羽仙一眼,又看向了秋松溪,秋松溪也略带惊讶的望着梁王。
梁王不予置评,又问道:“他说了什么?”
羽仙将那只白玉兔捧了出来,禀道:“他说这本是为他夫人准备的礼物,为谢一夜欢好,便送了奴婢。”
梁王与秋松溪又对视了一眼,嗤笑一声,“既送了你,你便留下吧。”
“谢王爷。”羽仙施礼谢恩。
梁王又问道:“除了两厢情好,他还说了什么?比如花神楼,比如你,他都问了什么?”
羽仙抬眼觑了梁王一眼,轻声回道:“他问我是不是冯会亭的人,王爷有没有把我许给冯会亭。”
梁王不悦的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带丝冷意,“他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会向孤开口要你!”
羽仙听出了梁王话里的斥责,连忙跪在地上请罪,“奴婢不敢撒谎,他昨夜情浓之时的确说过这话!”
梁王哼笑一声,“羽仙啊,男人在床榻之上的戏言你也会信?还拿到孤面前试探。好啊,他要是真的跟孤开口要你,孤倒是欣慰得很,一定允他!你就好好施展你的本事,拢住他的心!”
羽仙花容惶恐,抬起臻首去看梁王的神色,见其不像是说反话,这才放下心来,回了声“诺。”
梁王又低头去看账册,懒懒地回了一句,“回去吧,把冯会亭也安抚好。”
羽仙点头称“是”,恭敬退下了。
秋松溪走上前来,分析道:“他将赠给夫人的东西送给了羽仙,应是向王爷示好请罪。如此看来,他对花神楼虽好奇,但行事还有分寸。”
梁王颔首,“薄情寡义,野心勃勃,但只要他的分寸还在,孤就容得了他!”
晨雾渐渐变白,慢慢消散,挂着红灯笼的马车停在了花神楼门前。
这里的姑娘和嫖客们嬉闹了一夜正在睡梦中。
羽仙穿过大堂,见到满地狼藉的酒菜,忽然想起今早萧业递给她的那杯热茶,清香醒神,平淡中又带着些微的甘甜。
她眸中流露出一些酸涩,朝着六楼走去。
来到厢房外,一名婢女神色担忧,低声禀道:“冯公子等了姑娘一夜。”
羽仙定了定心神,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食案上胡乱的倒放着酒樽,冯会亭双眼猩红,阴冷的盯视着刚刚走进来的羽仙。
羽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俄而,鼓了鼓气说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是王爷让我去的!”
“骗我!”冯会亭眼眸微眯,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满腹怒火。
“王爷说的是‘送个女人给他’,可没说是你!我就算没法把你弄出去,也不会让人轻贱你!
你以为我那些银子是白白扔出去的?就算是他,王爷也不会这般打我的脸!我问过了,是你自愿去的!”
羽仙见被拆穿,索性摊牌,“是又如何?你说你会带我离开花神楼,你做到了吗?凭你,我还要在这熬几年?熬到年老色衰,被你弃之如敝屣,还是熬到像我妹妹一样死于非命?”
冯会亭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缓缓站起身来,“所以你是气我?我说过,她坏了规矩,若是落在王爷手里,会死得更惨!”
羽仙闻言,偏过头去,掩藏住眼底奔涌的仇恨。
冯会亭语气和缓了一些,“我刚到越州便来看你,你闭门不见。好,我知道你生气,我给你时间。
前晚,你留了个毛头小子谈了一夜的诗词歌赋,我在外厅坐了一晚。好,我不计较!
但你昨晚不该去找他。你以为他会助你脱困?他不会,他对你可没有那些少年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