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港区宏发物流仓库的废墟，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像一头巨大怪兽焦黑的残骸，兀自冒着缕缕不甘心的青烟。
那股子焦糊味混杂着化学品残留的刺鼻气息，顽固地钻进行人的鼻腔，宣告着昨夜那场毁灭的惨烈。
湿漉漉的地面上，粗壮的消防水带盘踞如蟒蛇，还在滴着水。
穿着臃肿白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正弓着腰，像在考古现场发掘什么稀世珍。
，小心翼翼地在扭曲变形的钢架、坍塌的混凝土块和厚厚的、吸饱了水分的灰烬层中一寸寸搜索。
欧雅踩着厚重的防护靴，每一步都陷进湿滑的灰烬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她戴着口罩，露出的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狼藉。
省厅刑侦总队的技术骨干老吴，一个头发花白但眼神依旧精明的老刑警，正跟在她身边，低声汇报着初步情况。
消防大队的大队长王铁柱，是个嗓门洪亮、脸膛被常年烟熏火燎染成古铜色的汉子。
此刻嗓子却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地指着仓库深处一片烧得尤其彻底、几乎只剩下扭曲地基和几根孤零零的焦黑钢柱的区域：
“欧厅！看这儿！火头子就是打这儿蹿起来的！烧得真他娘的彻底，骨头渣子都找不着了！
我们冲进来的时候，这地方烫得站不住脚，跟烧红的铁板似的！绝对泼了助燃剂，汽油味儿冲得很！
还有，您瞅瞅这根主梁，”他用力拍了拍一根弯成诡异弧度的粗大钢梁，
“这角度，这变形，没跑儿，爆炸点就在这儿附近！动静不大，估计就够掀翻几个人，顺带点着泼好的汽油！”
他抬脚，用厚重的靴底“哐当”一声踢开一块焦黑的木板。
下面一小片相对完好的水泥地面露了出来，上面赫然残留着几滩深褐色、粘稠如糖浆、已经完全凝固的污迹。
“喏，”王大队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职业性的沉重，“人油……烧得太狠了，就剩这点印子了。马六那小子……怕是交代在这儿了。”
欧雅的心沉了一下，蹲下身，凑近那污迹仔细看了看，没说话。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更加浓重。
这时，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小张，戴着厚厚的防护手套。
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从一堆熔融的塑料和金属残骸里，夹起一小块边缘卷曲、乌黑变形的东西。
他凑到眼前，疑惑地看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喊：“欧厅！吴老师！您们看看这个！”
欧雅和老吴立刻走过去。小张把镊子举高：“就在起火点旁边发现的，烧得不成样子了……”
“但您看这形状，这大小，还有这点残留的塑料……像不像个U盘的外壳残片？”
“U盘？”欧雅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刘三那张惶恐的脸和王建明拿着银色U盘单独离开的画面瞬间闪回！难道……马六手里也有一个？
或者，这就是王建明销毁自己那份后，觉得马六这个备份也必须彻底抹除的证据？！
她立刻稳住心神，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小张，标记位置！所有在这个核心区域发现的残留物，哪怕是一粒碳化的灰烬，都给我用筛子仔细过一遍！
特别是电子元件的残骸，一颗电阻电容都不能放过！重点排查类似U盘、存储卡这类东西的痕迹！”
“明白！”小张立刻应声，招呼旁边的同事开始更精细的作业。
欧雅直起身，目光扫过这片人间炼狱。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仓库唯一还算“完整”的角落——一个用厚钢板焊接成的工具柜。
柜门被高温烤得严重变形、鼓胀，但消防员用液压钳强行破开之后。
发现里面的东西因为钢板的隔绝，相对保存完好，只是被浓烟熏得漆黑。
“那个柜子检查过了吗？”欧雅问。
“刚打开，里面就些扳手、钳子之类的工具，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登记本，都熏黑了。”旁边一个消防员回答。
欧雅和老吴走过去。老吴戴着手套，小心地将柜子里熏黑的杂物一件件取出。
在最底层，压着一本硬壳的笔记本，封面是常见的工程记录本样式，此刻也蒙着一层厚厚的黑灰。
“笔记本？”欧雅眼睛一亮。
老吴小心地把它抽出来，吹了吹上面的浮灰。
笔记本边缘有明显的被火燎过的焦痕，摸上去还有点烫手。
他递给欧雅。欧雅戴上更薄的取证手套，接过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的纸张大部分被烟熏得黄黑，字迹模糊。
但能辨认出是马六那种特有的、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的字迹，记录着一些物流单号、车牌号码、日期。
以及……大量的人名缩写！wJm（王建明？）、LZ（刘振？）、qJ（钱进？）等等。
欧雅一页页仔细翻看。翻到中间偏后部分时，她的动作猛地停住了。眉头拧得更紧。
“老吴，你看这里！”她把笔记本递到老吴眼前。
只见有几页纸，被撕掉了！撕扯的痕迹非常明显，残留的纸边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慌乱中用力扯掉的。
而且，被撕掉的位置，正好在几页记录着大量人名缩写和日期（日期就在火灾发生前几天）的页面之后！
“有撕页！”老吴的声音也凝重起来，“就在关键信息后面！这绝不是巧合！”
欧雅立刻下达指令，声音斩钉截铁：
“技术组！重点处理这个笔记本！想办法复原被撕掉页面的压痕！哪怕只能复原一个字，一个符号，也要给我弄出来！”
“另外，老吴，你亲自带人，查清楚这个笔记本上所有能看清的单号、车牌！”
“特别是被撕页前面那几页的内容，一个字一个符号都不能漏！我要知道马六死前最后几天，到底在记什么！”
她又转向王铁柱：“王队，起火点附近提取的助燃剂样本，还有爆炸残留物，尽快送省厅技术处做精确分析！
另外，仓库内部和周边所有的监控探头，不管好的坏的，哪怕只剩个壳，相关存储设备全部封存带走！”
“欧厅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王铁柱拍着胸脯保证。
欧雅站在废墟中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片焦土。
烧焦的U盘残骸、神秘的撕页笔记本、被精准泼洒的汽油、恰到好处的爆炸……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冷酷的事实：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与毁灭。马六死了，带着他可能掌握的秘密化成了灰烬和地上那摊凝固的污迹。
但凶手似乎也留下了尾巴。那本被撕掉关键页的笔记本，就是灰烬中露出的第一缕微光。她必须抓住它。
“马六……”欧雅低声自语，带着一丝冰冷的决心，“你不想说的，或者没来得及说的，我会替你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