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马齿苋刚冒出新芽,瑶珈就带着春桃往各宫分发艾草。明黄色的宫装上,昨日熬药烫出的水泡还缠着白布,指尖捏着的艾草包散发着清苦的香,像周先生案头那碗总也喝不完的浓茶。
“娘娘,” 春桃的竹篮里装着新制的口罩,粗布上用朱砂画着小小的 “瑞” 字,“要不要让侍卫跟着?昨儿个景仁宫的小太监,就因为劝淑嫔娘娘戴口罩,被打了一巴掌。”
瑶珈的目光掠过淑嫔宫门口的白幡,那是瘟疫中死去的宫女留下的,风吹过时像只颤抖的手。她忽然想起李太医的孙子说的,贫民窟里的人就是因为 “嫌麻烦” 不戴口罩,才让时疫蔓延得那么快。
“不必。” 她将艾草包挂在景仁宫的门环上,口罩塞进门缝,“告诉淑嫔妹妹,这不是麻烦,是活命的规矩。”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瑞儿的功课,还等着安儿哥哥一起做呢。”
这话比任何命令都管用。半个时辰后,淑嫔的小禄子就送来个香囊,里面是片晒干的艾草,叶片上用金线绣着个 “安” 字 —— 淑嫔不仅自己戴了口罩,还让宫女们把景仁宫的角落都撒了石灰,白茫茫的像落了场早雪。
防疫的重点,在太医院的药房。瑶珈看着李太医将马齿苋与其他药材分类,老御医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药秤的砝码却压得极准:“娘娘放心,老臣已按神医的方子配药,每副都加了三钱马齿苋,保准管用。”
药房的横梁上,新挂着块木牌,上面是周先生写的 “防大于治”,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润。瑶珈的指尖抚过木牌的边缘,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争执声,四阿哥的教头正揪着个小太监的衣领,粗布的口罩被扯到下巴,露出张涨红的脸:“说了这药得先给永和宫!你敢给承乾宫送?”
“都是宫里的人,” 瑶珈的声音像淬了冰,“分什么先后?” 她从竹篮里取出个口罩,扔给教头,“戴上!若是再闹事,就去城外埋尸体,那里的‘先后’,由不得你挑。”
教头的脸瞬间白了,捏着口罩的手指关节泛青 —— 城外埋尸的活,如今是八阿哥旧部的专属差事,每日都有人累得直挺挺地倒在尸体堆里,再也爬不起来。
最棘手的,是慈宁宫的防疫。太后嫌口罩 “闷得慌”,执意要摘,还把撒石灰的宫女骂了出去,佛堂里的香炉灰积了厚厚一层,被风吹得四处飘,像细小的病毒在飞。
“太奶奶,” 永瑞的小胖手举着个新做的口罩,上面绣着朵小小的牡丹,“这个不闷,瑞儿给您戴上好不好?”
太后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却别过脸:“哀家一把老骨头了,怕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永瑞鬓边的绒花上,那是用玉泉山的泉水滋养的白茉莉,“倒是瑞儿,要好好保重。”
瑶珈将撒石灰的宫女叫回来,这次换了个法子,让她们用艾草水擦拭佛堂的桌椅,清苦的香气混着檀香,像道无形的屏障。“太后,” 她拿起本防疫册子,上面是康熙亲笔写的 “勤洗手”,“这不是怕,是为了能看着瑞儿长大,看着他上书房,看着他……”
“好了好了,” 太后终于接过口罩,玉簪在鬓边晃出妥协的光,“戴上就是,别絮叨了。” 她忽然抓住瑶珈的手,掌心的蜜蜡佛珠硌得人发疼,“八阿哥的旧部还有些余党,藏在御膳房,你要当心。”
这提醒来得及时。当晚,御膳房就查出几个没戴口罩的厨子,袖口沾着八阿哥府的香料,锅里的汤里,竟掺了些发霉的马齿苋 —— 是想借着 “防疫” 的名义,让大家误以为马齿苋有毒,动摇人心。
“把他们绑起来,” 瑶珈看着发霉的草药被扔进炭火盆,火苗舔舐着腐烂的叶片,发出细碎的爆裂声,“送到四阿哥那,让他问问,这些人是怎么混进御膳房的。”
四阿哥的回禀在黎明时分送到,是份厚厚的供词,上面的指印红得像血。原来这些厨子是八阿哥的远房亲戚,想在防疫的关键时刻 “下毒嫁祸”,让宫里再次陷入混乱。
“妹妹放心,” 四阿哥的笔迹在供词末尾写得用力,“御膳房已彻底清查,往后每日的食材,都由我府里的人亲自押送。”
防疫的成效在七日后显现。各宫的白幡渐渐撤了,戴口罩的宫女太监在宫道上走着,像群移动的白帆;太医院的药房前,领药的队伍排得整整齐齐,没人插队,没人喧哗;连慈宁宫的佛堂里,太后都开始自己用艾草水擦佛珠,蜜蜡的纹路里,再也没有积灰。
瑶珈站在承乾宫的廊下,看着永瑞和李太医的孙子一起给马齿苋浇水,小家伙们戴着同款的小口罩,笑声透过粗布传出来,像被过滤过的阳光,温暖又干净。
“娘娘,” 春桃的竹篮里,口罩已经所剩无几,“内务府说,粗布不够了,问能不能用细布做……”
“不必,” 瑶珈的目光落在那片新种的马齿苋上,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粗布就好,能挡住病毒就行。防疫的规矩,也该像这布一样,朴素、实在,才守得住。”
夕阳将防疫的木牌照得透亮,“防大于治” 四个字在暮色中泛着光。瑶珈知道,这场防疫战,不仅是在对抗瘟疫,更是在重建秩序 —— 让宫里的人明白,无论身份高低,在病毒面前都是平等的,唯有齐心协力,才能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而那些在防疫中暴露的人心,无论是善是恶,都将成为往后宫墙里,最深刻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