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内部的路线不是一路直通的——林羽他们先是穿过一段像迷宫的试验区，走廊交错，偶有推着黑色大箱子的工作人员从旁擦身而过。
王昊那套“自己人”话术像钥匙一样，替他们打开了很多不该被打开的门。
他们没走入空旷的外院，也没从正门闯入；是沿着内部的维保通道，从侧门一路摸进实验区。这样更合理，也更危险：每一层门禁都要有人操控，王昊整合了“人”的信念，使得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但真正的核心区，仍有最后一道门——那里，有真正的守卫。
在拐角处，他们被拦住了。
为首的人并不像预想中的一群残痕者，而是只有一人。他胸前别着的校徽闪着哑光的金属光泽，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滑，上面蚀刻的校徽图案在灯光下若隐隐现，一看便知是精心保养过的物件。
他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系着打结完美的领带，银丝眼镜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位学术权威正在等候学生。
但背后站着的三名年轻女孩，却让人不适感悄然攀升。
她们的年龄显然不超过二十岁，表情空洞，眼神对焦不在现实。她们的制服与研究所的银色防护服略有不同——腰线收得异常紧，像是为了衬托身形而非方便行动。
上次见面还是他和赵宇邀请林羽加入灰幕，但那时他并无此等气场，只是个满口道德说教的老教授。
孙启荣微笑着开口：“林羽啊……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轻缓、稳定，像在课堂上点评一份作业。
“孙教授。”
林羽的声音压得极低，心底却警铃大作。
队伍后面，那些被王昊控制的人也露出不解与惊疑的表情。沈素素的眼神冷了几分，赵宇眉头皱得很深。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老教授，会出现在这里。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味，让呼吸都变得粘滞。
孙教授笑了笑，声音沙哑而缓慢，“你能走到这一步，我一点也不意外。”
他目光扫过沈素素、王昊和赵宇，像是在品评实验材料，“你们的成长速度，比我想象得快多了。”
“你是灰幕的人。”沈素素开口，语调冰冷，“所以这个研究所，就是你们在现实中的地盘？”
孙教授没有否认，只是抬了抬手，让身边的女孩们退下。那些女孩明显有些犹豫，但在他目光的暗示下，一个个安静地走进侧门，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仿佛幽灵滑入黑暗。厚重的合金门在她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视线，只留下一片冰冷的金属反光。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一转，像是换到课堂上反问学生的节奏：“不过，你们不也是灰幕的一员吗？林羽，你带着他们闯进这里，是想得到什么，还是想毁掉什么？”
他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似乎真心在等待答案，“别急着否认，你们在副现实里签下的名字……全都在灰幕的档案里。只不过——你们现在站在我面前，却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外人。”
赵宇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你想说，我们和你是一类人？”
“不是想说，是在提醒。”孙教授缓缓摘下眼镜，轻轻擦拭，“或许今天我们立场不同，但别忘了，你们踏进的每一步路，都是灰幕铺好的。”
然后，他就静静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侧，似乎没打算阻拦。
但下一秒——
林羽的眼前仿佛被什么剥走了一层。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眨了一下眼，等他回过神时，前方空空荡荡。走廊依旧亮着冷白的灯，空气安静得只有呼吸声和脚步声。就像刚才与孙教授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样。
王昊的嘴角刚扬起，他想到一个玩笑，话到一半，画面断裂了。
那一瞬，周围像被抽掉了几秒钟。王昊的笑声戛然而止；沈素素目光一转，面前的人影不见了；赵宇本能想使用残痕物，却失去目标，记忆像被漏斗漏走一部分，他茫然四顾，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
更诡异的是，赵宇突然皱眉回头：“刚才是不是……少了几个人？”
队伍后方，那些被王昊控制的“护卫”人数明显减少了，但没有人能说出他们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消失的。
剩下的护卫脸上写满了恐惧，眼神慌乱地扫视着空荡荡的走廊和身边的同伴，仿佛下一秒消失的就是自己。
林羽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他意识到了——他们中了某位残痕者的能力，走廊另一端，地上多了一滩鲜血。
血迹旁，一个年轻的护卫捂着脖子倒下，脖子被一刀割开，眼神里满是惊恐。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凶手——因为在他的感知中，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孙教授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手术刀。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人群中间，走到谁面前，就一刀划开谁的喉咙，而其他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步伐，甚至会从他身体旁穿过。
鲜血喷溅在墙壁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泼洒痕迹。
“他们是累赘。”孙教授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却又像从无处传来，“控制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倒下了！”赵宇喊出声音，声音里带着不合常理的惊恐。可话音一落，他们却像被揉碎的胶片，想不起刚才到底是谁出手，谁在说话。有人愣住，眼神里是一条空白的裂隙。
林羽听到自己心跳声变得异常清晰——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感觉到某种“记忆被割走”的感觉。他眼前的世界像是被人随手翻页，某一页在转动后永远消失。
“这……不对劲，改变队形，都背靠背。”王昊低喝，声音里有怒意也有恐惧。他试图再用那套语句去占据对方的认知，只是这一次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就像被抹了层薄雾：听见他说话的人会在下一秒忘记他说过什么。
孙启荣像在看一场表演，淡然地看着他们的错愕。他又开口，这一次更近，声音低而结实：“你们这些年轻人，总以为能靠一两次冲动改写命运——可命运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话一说出，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的那句话——刹那间。没人能再回想起那一句话的具体内容，只在心里留下一个大而模糊的空洞：好像刚才确实有人说过什么重要的话，但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
恐慌像病毒一样在队伍里扩散。几个被王昊“改认知”的跟随者开始四散。又有两个人像被看不见的手无声扯断喉咙，倒在地上，却没有攻击者的记忆存在于任何人的脑中。那是最令人恐怖的：他们看见尸体，但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动作，就像这些死亡是凭空出现的诅咒。
王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认知修改在这种情况下形同虚设。
沈素素眼神冰冷，在孙教授再次开口的下一秒，空气骤然凝结——无数透明的水丝无声无息地从空气中渗出，盘绕上孙教授的四肢和脖颈，紧紧收缩。
缠上之后，沈素素的眼神忽然涣散，她又失去了这段记忆与认知——水流在空中骤然停滞，像失去指令的机械般四散滑落。一个连目标都想不起来的人，自然无法真正伤到孙教授。
林羽稳住了心态。这个人的残痕应该是某种将自身存在抹消的能力。只要他不开口，你就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就算他说话，也只会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他，随即连记忆都会被抹掉。
他已经见识过多少种残痕者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太过残忍——不仅是消灭肉体，更是消灭见证。
这个残痕者能在说话的瞬间剥夺记忆，连他对话的剪影也会在别人脑中被抹去。这种控制比直接杀戮更有效：没有记忆，只有失落的空白。
林羽低语，“他不是让人听不见他，而是让人忘记有人在说话——你的耳朵听到的，下一秒就是空白。这是更深层次的掠夺。”
沈素素的眼里竟然有种兴奋，“有意思。”
王昊咬牙：“那我们就给自己留个证据。”他转身抓起实验室的黑色记号笔，在墙上划下一条明显的粗线，又用力写上大字：“孙——在——此”。字迹歪斜，像是在做最后的防守。
但墙上的字在孙启荣面前没有作用：每当他再次开口，这些字都会在目光里发出晃动，仿佛在嘲笑，它们并不能阻止记忆的消失，只能在短促的瞬间提醒人“刚才这里有人发声”。
而当记忆被抹除的涟漪扫过，那些字在感知中会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无法重新聚焦看清它们。
孙启荣笑了，走得更近。他伸出手，指尖轻点墙边的那道粗线，像是在抚摸孩子的玩具。“真可笑，”他低声说，“你们的计策，是无意义的。”
他又一次说话，内容像针一样刺进人的心，但记忆像潮水般退去。就在那瞬间，又一个跟随他们的“自己人”忽然被割喉——没人记起是谁、也没人记得听到任何脚步或刀锋的声响，只有一地残红证明刚才确实有一场短促的屠杀。
孙启荣笑容更深。他的声音低到像风穿过玻璃：“你们可以去死了。”
孙启荣开口的瞬间，林羽伸出手，空间骤然收缩，像一只无形的手套把孙启荣套住。空气在孙启荣周遭被扭曲，他的双腿突然被按住，动作迟滞。林羽的手指像铁箍一般，按在某一点，不让那位教授随意移动。
那并非单纯的束缚——每一寸空气都被扭曲、折叠，像锋利的细刃无声割过，让人无法集中思绪，更别说调动残痕能力。
空间的收缩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孙启荣的呼吸被切成断续的短促，他的关节像被看不见的钉子钉死在原地。林羽的指尖精准按在他肩胛某个空点上，那是空间的节点，只要一动，就能让对方整个身体被扭成不可逆的形状。
孙启荣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笑：“不错，你现在真的很强。”
他一把从怀里掏出一支暗红色的针剂，针管材质奇特，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泽，针剂标签上有一个扭曲的、难以辨认的符号。动作平静到荒谬，直接往自己颈侧扎去。液体注入，那瞬间他的伤口竟在体表愈合，脸色重新血红。注射仿佛点火，孙启荣身上的轮廓开始变化：皮肤下的纹理像被重新铸造，肌理隆起，血管像黑丝蔓延。
“你以为凭借这种瞬间的空间压制就能击败我？”他咧嘴，声音里生出金属的颤音。
被林羽压制的那一刻，孙启荣以极快的速度扭动身体，释放出一股冲击。林羽感到胸口被一股反作用力震得生疼，但依然稳住了控场。
沈素素不再犹豫，她将力量集中爆发！手掌猛地一握，凝出的不再是水幕，而是一柄高速旋转、边缘锋利无比的水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斩向孙启荣的脖颈！她要在攻击发出的瞬间记忆还未被抹除前完成致命一击！
但孙启荣在极短时间内将异化的手臂抬起，皮肤表面闪烁着金属光泽，“铛！”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水刃竟被他徒手格开，碎裂成无数水珠，像子弹般“噗噗噗”地射向四周墙壁和天花板，留下密集的凹痕。
肉眼可见，他的愈合速度在加快，皮肤的裂隙像熔化的金属般自行流动愈合重组，形态正发生着可怖的、不可逆转的转变。他低吼一声，那吼声已完全不似人声。
“你们以为我会在这里被挫败吗？”他的声音开始变得粗重不堪，那语调里有某种非人的低频在震颤。脸面开始塌陷、扩张，眼白被深色条纹染过，皮下组织呈现出奇异的金属光泽。孙启荣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随即变成一种动物般的咆哮。
在他彻底变形的瞬间，走廊里又一次出现了记忆断裂：有人想喊住沈素素，有人想抓住林羽，却无法记起动作的缘由。
林羽的视线死死盯着孙启荣。那位曾经在死亡游戏结束后，满口道德与底线的老人，此刻像是一只从深渊里爬出的掠食者。
孙启荣发出一声怒吼，他的身体继续扭曲，最后化成半人半兽的轮廓，皮肉与机械、血与金属交织。光线照在他身上，怪异而令人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