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回到房间,母亲还在厨房忙着切菜,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他坐在床沿,目光平静。
每天早晨,她都会特意煮林羽小时候最爱喝的米粥,一边催他多喝点,一边念叨:“你小时候啊,最爱喝米粥,蘸的嘴巴上全是还要笑,像小傻子一样。”
林羽听着,只是笑笑。
下午,两人会一起去楼下转转。邻居从阳台探头出来,惊喜地叫:“林阿姨,林羽好啦?”母亲笑着点头,眼里红红的:“是啊,医生说好转得很快。”邻居也跟着高兴:“唉哟,那太好了,太好了,这孩子小时候可乖了,谁见了不喜欢?”
巷子里的熟人开始频繁出现。卖菜的婆婆送了一把最嫩的蔬菜;修自行车的老李头甚至把他小时候摔坏的小自行车翻出来,说:“我一直没扔,看看还认识不。”
晚上,母亲会躺在床上,跟他聊些零碎而温暖的旧事。
她说他小时候会学电视里的剧情演猴子,拿根扫把棍跳来跳去,非要自称“齐天大圣”,爬到墙上,一边喊“妖怪哪里逃”,一边往下跳——结果跳得太猛,从墙上一下摔下来,差点把腿摔断了
还有一次,他小时候爱吃冰棒,但更爱“再来一根”——他发现中奖的那根总是整板里唯一倒着放的那一个。于是他每次都问老板能不能挑一挑,然后专挑那个方向一样的。
花一根的钱,能吃两个;后来干脆让老板把冰柜打开,一个个翻着挑。
“你那会儿就像个小大人,一脸认真地研究规律……最后真的中了一大堆。”她数着手指头,“书包中了三个,自行车还真让你弄回来一辆,就是老李头给你看那个。隔壁张婶还夸你是个小神童。”
林羽躺在旁边,侧过头,安静地听。听着这些片段像水珠一样滴进脑海,他的表情温和得近乎脆弱,仿佛怕一出声,就会打破母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她说得越来越多,有时声音哽咽,但眼神始终发亮。那是盼了太久的光。
他没有打断她,哪怕听了几天,每一个故事都重复过。
在她眼中,那是她的儿子终于回来了。
林羽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他看起来确实“好”了,安静,温和,不再疯言疯语。
可他自己知道回忆的片段,仍在脑海翻搅。
他坐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下来的角落,闭上眼睛,开始整理信息。
他的大脑,是一堆如同碎玻璃般的拼图。
记忆的顺序是错乱的,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假的记忆。片段之间缺乏连接,有的残破,有的重复,有的甚至彼此矛盾。
但林羽不是第一次面对混乱。
他深呼吸,按住太阳穴,让思绪一点点沉下去。
他在想一件事——
“我记不清的,不代表它不存在。”
小时候,他确实不太正常。
那不是别人说的,是他自己也承认的。他记得自己说过“这个世界不是真的”,说“门”,说“有人叫我哥哥”。他说这些的时候没人信。
后来他被送到医院,医院无解,然后被送到了研究所。
他自己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只留下些冷光、消毒水味、医生的白大褂、以及……苏哲的脸。
他记得苏哲来过家里——
不是一次。是多次。
他站在门口,手里总提着文件袋,对母亲客客气气。对他呢?笑着,温和,却让人发冷。
林羽低声自语:“他来得很频繁……我却连一句他说的话都想不起来。”
这不对。
要么是他的记忆被动了手脚,要么是他的记忆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而那个研究所,是唯一可以接触他脑部结构的人。
苏哲,是最大嫌疑人。
林羽开始试着重新回想“第一次”进入副现实的情形。
他记得那场死亡游戏的开场的混乱,还有那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是苏哲,生物研究员。我在进行一项关于人类记忆的实验时,为了追求研究成果,在未经充分测试的情况下,就将实验用的药剂用在了志愿者身上。结果,多名志愿者不仅记忆被严重损坏,生活完全无法自理,甚至精神失常。我只想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忽视了他们的生命和未来,我……我真的错了。”
当时林羽还以为,那是他的忏悔。
现在想来——那个“实验对象”就是他自己。
苏哲的“悔过”看似坦白,但冷静分析,这更像是官方审判流程里的“自述环节”,是经过编辑、控制的话术。
林羽嗤笑了一声,目光冷了下来。
但真正让他心里最重、最困扰的那块拼图,是关于林素言。
他们一起生活过,一起长大,她对他说过那句话——
“你不准输。”
可——
如果自己从没在孤儿院生活过,林素言又是谁?跟她一起生活的记忆又是哪里来的?也是那个研究所?
可那份记忆太真实了,哪怕是梦也不可能持续那么久。
她像是某个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人,只是被现实剥离了。只能在他的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重现。
林羽睁开眼。
窗外天已微亮,母亲早早地出门去买菜。他留下字条,只写了一句: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别担心。”
他没有提“游戏”,没有提“苏哲”,没有提“真理之门”。
这几天他在家,是真的让母亲开心了一回。
这点幸福,他不想毁掉。
林羽背起包,踏出门。他身后那栋老居民楼光线昏黄,和他记忆中那个位置、那栋楼完全不一样。
他走得很慢,像是用脚掌丈量着现实与记忆之间的差距。
直到身影穿过巷口,汇入阳光下的街道。
他要去和他们汇合了。
赵宇、沈素素、王昊、……他们都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