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安静。赵宇站在那里，低着头，像是把全部命运都交给了空气中的某种判决。
导演开口时，语气依旧平稳无起伏：
“你可以留下来。也可以离开。”
赵宇咽了口唾沫，手微微发抖。
“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们会清除你关于灰幕的一些记忆，尤其是……那些可能对灰幕构成威胁的部分。”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待一个选择，而不是发出命令。
赵宇终于低声道：“林羽……你要留下吗？”
他没有说“我怎么办”，只是问林羽的选择。
林羽点了点头，很轻，但足够坚定。
“那我也留下。”赵宇几乎是立刻说的，像怕林羽反悔一样。
导演没有多言，只是看向另一侧角落。
那里，瘦赵宇仍靠在墙边，脸色苍白。他没有说一句话，但当所有人都沉默时，他忽然抬脚，自己朝门口走去。
他推开门，背影颤抖，却没有回头。
走出房间那一刻，他像终于离开了某个长久的梦魇。他没有选择留下，也没有道别。他只是一个不再属于这个房间的人。
门缓缓合上，这时，导演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他。
“你很冷静，”她说，“在回到灰幕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去取原质碎片复活她。”
林羽垂眼，声音低哑：“不急。”
“是因为你还有疑虑。”
导演的语气仍旧平静，但眼神如刀。
“你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到。也怀疑……这所谓的‘复活’，是否真的存在。”
林羽没有否认，只是抬起头，看着她：“你知道我想听答案。”
导演看着他，沉默了两秒，才开口：
“我不知道。”
这三个字，比任何答案都更具冲击力。
“副现实至今，没几个人真正集齐过999枚原质碎片。你要知道，只要现实中的‘本体’还活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以各种方式重新‘出现’——也许在某个区域，也许有了些变化，但终究还是他们。”
“复活，从来不是必要的选项。”
她轻轻靠回椅背，眼神越发冷静。
“只有像她那样，现实和副现实都死了的人，才算真正‘消失’。但那样的人，要先遇上，再让一个集齐999枚原质碎片的人，愿意为她付出全部——这种情况……太罕见了。”
“所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没人真的做过。”
林羽的指节轻轻收紧。
她的声音始终平稳，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寒意。
“就算她真的复活了，她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只能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永不结束的副本世界中。你真的愿意让她被困在这里？”
导演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场尚未落幕的悲剧。
“我理解你为什么会想这么做。真的。但试镜者队长——不要用爱去亵渎生命。”
导演顿了顿，话锋一转：
“你知道副现实最初的规则吗？”
林羽抬眼。
“最早，有人说：只要通关所有死亡游戏，赌死所有组织者，就能成为神。这是副现实诞生之初的终极目标。成为‘真正的存在’，掌控现实与副现实之间的所有权能。”
“可成为神……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淡淡地说。
“死亡游戏极高的死亡率早已淘汰了大多数人。赌死全部人牲与地殃，通关难度接近神话。而天祸游戏，难度不说，甚至根本无法直接挑战。”
“就算你一直赢又如何？只要副现实还存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现实人类被复刻进来，总有人愿意成为新的人牲、地殃。没有终点。”
林羽沉默片刻，像在思考，又像在逃避什么。
“所以你们不玩游戏。”
“灰幕从不参与任何死亡游戏。”导演平静回答，“我们只夺取原质碎片，只建立秩序。”
“你们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秩序？”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灰幕’吗？”
她的语气忽然转变，带上些许缓慢与肃穆：“因为这片世界的天空，从不曾放晴。你看不到阳光，也看不到星辰。我们所处的副现实，永远是一张灰色的幕布，垂在生命与真相之间。”
“有多少人相信那幕布之后，是神，是救赎，是新生，是自由。但你应该明白，那不过是另一个牢笼。我们不是要撕开幕布，我们要掌控它。”
导演向前一步，语气平缓，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力量：
“你已经是灰幕的试镜者队长，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她看向窗外那片永无晴朗的天空，像是在看整个副现实的历史。
“这就是我们要建立的新秩序。”
“我们不要再依赖死亡游戏来获取资源，不再听命于那些被称作‘组织者’的存在。我们不信神，不拜偶像。”
“我们要脱离规则，夺回主动。灰幕的真正目标，是重建这个世界——用我们的方式。”
她的语气未变，但每一句都像敲在骨上。
“我们只掌握一件事：原质碎片。它是副现实唯一能打破规则的资源。也是我们通往新秩序的钥匙。”
“从这片灰色的幕布下出发，我们要将这天空，变成属于人类自己的天空。”
林羽沉默了。
他不是听不懂这些话的含义。甚至，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样的目标意味着什么。
空气沉寂了很久。
导演忽然转头看向他：“我们需要你。”
“你聪明，冷静，能看清局势，也能判断方向。你的残痕拥有极高的成长性——而更重要的，是你没有盲信任何东西，包括我们。”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低缓：
“你之所以还没有走得更深，是因为你还在犹豫——是不是该为了复活妹妹，把这一切都放弃。”
林羽没有作声。
导演微微俯身，眼神与他平视：“你不是没有动摇过。你只是……还不愿意承认。”
林羽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像是只是呼吸。
他低声道：“我确实……不是很相信你们。”
导演不恼，甚至有一点理解地微笑。
“你还没有见过我们的真正领导者。灰幕的全貌，时机未到你也无法理解。”
林羽看着她，目光没有对抗，只是深深地凝视。最后，他轻轻点头。
像是接受，也像是暂时退让。
临出门前，林羽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导演。
“那批原质碎片的来源想必你也知道了。”
导演目光微抬，没有惊讶。
“地点在神启之地，原白露信仰区以西的废桥下。”林羽平静道，“我用残痕把附近围上了。”
“信徒尸体几乎都在，教团已灭，原质碎片也都在。”他说得简洁干脆，不夹情绪。
导演缓缓点头：“我会派人去取。”
林羽补了一句：“出发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直接开辟通道。别忘了，我要一半。”
“当然。”导演没有异议。
离开剧场的时候，长廊静得有些过分，灰雾缓慢地在顶灯之间流动。他低头行走，步伐不紧不慢，像是脚下踏着无形的水面。
赵宇走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你往哪里走，我就跟着你。
直到那个声音忽然响起：
“好久不见。”
林羽一顿，抬头。
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苏哲。
他穿着灰幕的服装，神情冷淡却平和，仿佛这身制服在他身上从未显得违和。
“你……”林羽张了张嘴，但苏哲已经笑着抬手打断：“我有点忙，回头跟你们再聊。”
语气平淡，像是打个招呼，却也像是拂开了一层雾。
林羽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他忽然感觉，自己距离所谓“真相”，已经很近了。
也可能，从来就被困在真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