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雨丝斜斜织着,打湿了药铺窗棂上的旧痕。
叶天涯坐在灯下,指尖捻着那七十二封信中的最后一封。信纸边缘已泛黄发脆,菜丽清的字迹在雨雾中仿佛活了过来,笔画间的颤抖藏着难以言说的忐忑——这封信写于诛神阵启动前夜,墨迹在“愿君安好”四字处洇开大片,像滴未落的泪。
“还在看?”苏清寒端来烘干的药草,水汽在她鬓角凝成细珠,双莲印记被潮湿的空气催得发烫,“令狐白派人来说,逍遥宗后山的古祭坛有异动,碑文中的混沌符文正在发光,与你神剑上的莲纹产生共鸣。”
叶天涯将信纸折好,夹回那本医书里。自昆仑墟取回混沌神剑,他总在深夜听见剑鞘轻鸣,像有谁在耳边低吟,而那些被玄宸扣下的信,恰如一块块拼图,补全了他错过的时光——菜丽清曾为他寻遍古秘境找解毒草,曾在万魔殿为他挡过暗箭,曾在神族祭坛为他祈福三日夜。
“祭坛下镇压着什么?”他摩挲着神剑剑柄,莲花刻痕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林前辈说,是你前世斩落的混沌心魔。”苏清寒的声音低了些,“当年你为护三界,将心魔封印在祭坛下,如今它感应到神剑现世,怕是要破印而出。”
叶天涯的指尖顿住。混沌心魔,是与他同源的黑暗力量,当年若非玄宸暗中动了手脚,心魔本不会失控。如今它要破印,恐怕不只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吞噬他体内的混沌本源,彻底取而代之。
“得去趟逍遥宗。”他将医书锁进樟木箱,与灭世魔镜并排放在一起。镜面不知何时蒙上层白雾,隐约映出个模糊的青影,在祭坛碑前徘徊,像在等待什么。
逍遥宗的山雨比江南更急,古祭坛被浓雾笼罩,石碑上的符文如活物般游走,与神剑的莲纹遥相呼应,发出嗡嗡的震响。叶天涯刚靠近祭坛,地面忽然裂开深缝,一股熟悉的黑气喷涌而出,化作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只是眉眼间满是戾气。
“叶天涯,你终于来了。”心魔冷笑,周身黑气翻涌,“你以为藏起这些温情,就能摆脱我?看看这些信,看看那把剑,你欠她们的,永远也还不清!”
黑气中忽然浮现出菜丽清的虚影,正跪在诛神阵中,胸口插着天帝的金矛,眼神绝望地望着他,与信中“愿君安好”的字迹形成刺目的对比。
“住口!”叶天涯挥剑斩去,混沌剑气与黑气碰撞,激起漫天符文。他看到虚影的嘴角勾起诡异的笑,瞬间化作心魔的利爪,直扑他面门——这魔头竟能化作他最在意的模样。
“用莲纹镇它!”苏清寒祭出双莲印,红光撞向心魔后背。神剑上的莲花刻痕应声亮起,金光如网般将心魔罩住,那些黑气凝成的虚影在金光中痛苦消散。
“没用的!”心魔在网中狂笑,“你越在意,我越强!菜丽清的死,刘若涵的散,都是因你而起,这份愧疚,就是我最好的养料!”
叶天涯的手微微颤抖。心魔说的是事实,若不是他执着于复仇,菜丽清不必以身殉阵;若不是他非要揭开真相,刘若涵不必化作荧光。那些被他视作守护的执念,到头来竟成了最锋利的刀。
“不是这样的。”一个轻柔的声音忽然响起,金光网中竟浮现出菜丽清的真影,比心魔幻化的清晰百倍,“当年我入阵,是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真影抬手抚过金光网,莲花刻痕的光芒愈发炽烈,心魔发出凄厉的惨叫,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叶大哥,你看,连这心魔都知道,你从未亏欠过谁。”
叶天涯望着她逐渐透明的身影,忽然说不出话。信纸上的墨迹,神剑的轻鸣,此刻都有了答案——所谓亏欠,从不是旁人的枷锁,而是自己的执念。
“该走了。”菜丽清的真影笑着挥手,化作点点金光融入神剑的莲纹中,“替我好好照看阿莲,还有...别总熬夜看信。”
金光网骤然收紧,心魔在惨叫声中化作飞灰,祭坛的裂缝缓缓合拢,只留下石碑成趣,再无戾气。
雨停时,叶天涯在祭坛下发现个小小的玉盒,里面装着半块莲花佩,与阿莲脖颈上的那半块正好契合。玉佩背面刻着行小字:“心无挂碍,方得自在。”
是菜丽清的笔迹,却比信中的字迹沉稳许多,像是早已预料到今日。
回程的路上,神剑的剑鞘不再轻鸣,只是莲花刻痕愈发温润。叶天涯忽然明白,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感谢,未能回应的牵挂,早已化作这剑上的光,这佩上的纹,在岁月里静静流淌。
只是某个梅雨季的深夜,当他再次翻开那本医书,看到信纸上洇开的墨迹时,总会对着窗外的雨,轻声说一句“我知道了”。
而樟木箱里的灭世魔镜,白雾悄然散去,镜中映出江南药田的景象——那株青芽的花苞终于裂开细缝,露出里面半青半白的花瓣,与神剑的莲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