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意识与感知的绝对黑暗。
顾星辰的最后记忆,是燃烧一切撞入那片空间扭曲的刹那,是身后法则虚影漠然的瞳孔与万骸毁灭洪流的恐怖对撞,是道基与神魂几乎被彻底撕裂的剧痛,以及古玉与熵核碎片发出的、不甘示弱的共鸣强光。
然后,便是无尽的坠落,与意识彻底的沉沦。
仿佛过去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却无比温暖、湿润、带着盎然生机的气息,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厚重的黑暗,轻轻拂过顾星辰近乎枯寂的意识核心。
这丝气息,与鸿蒙青溟的混乱狂暴截然不同,与寂灭沉渊的死寂苍凉更是天壤之别!它纯净、鲜活,充满了抚慰人心的力量。
“唔……”一声无意识的呻吟在意识深处响起,如同沉睡万古的化石微微松动。
顾星辰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涣散的意识。剧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提醒着他方才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消耗与创伤。
道基黯淡无光,表面裂纹密布,甚至比刚入寂灭沉渊时还要残破。修复度赫然跌落至18.3%!母体光球与晶蝶族群也灵光微弱,紧紧依附在道基最深处,传递来虚弱却坚韧的求生意念。
他缓缓“睁开”意识之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怔住,几乎忘了身上的剧痛。
这里……并非想象中危机四伏的混沌险地,也非那冰冷死寂的坟场。
这是一片……遗世独立的绿洲?
他正躺在一片柔软而湿润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墨绿色苔藓之上。上方,并非狂暴的混沌气流,而是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如同极光般缓缓流淌的七彩天穹。天穹之上,没有日月星辰,却有点点柔和的光屑如同雪花般飘落,融入下方的大地。
放眼望去,远处是蜿蜒流淌的、闪烁着珍珠般光泽的潺潺溪流;溪边生长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形态奇异的植物——有的如同水晶雕琢的树木,枝叶间流淌着光液;有的则是巨大的、如同呼吸般微微开合的七彩灵芝;更有许多发着微光的小生灵在林间草丛中嬉戏跳跃,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空气清新得令人窒息,蕴含着精纯至极、却又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灵气、仙气、混沌之气都截然不同的生命能量。每一次“呼吸”,都感觉道基的裂纹被微微滋养,枯竭的神魂得到一丝润泽。
“这是……何处?”巨大的疑问充斥心头。古玉星图指引的那处空间扭曲,竟然连通着这样一方神奇的秘境?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能量化的血液再次溢出。
就在这时,身旁的溪流中,几条通体剔透、形似小鲤、却长着柔软光须的生物跃出水面,它们好奇地绕着顾星辰游动,口中吐出一个个蕴含着精纯生命能量的泡泡。泡泡轻轻触碰他的道基,融入其中,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爽与清凉,伤势的恢复速度竟然加快了一丝!
更远处,几只胆大的、毛茸茸的发光小兽,叼着几枚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七彩果实,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边,然后飞快地跑开,躲在晶簇后面偷偷观察。
它们……在帮助他?
顾星辰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这些生灵纯净无暇,眼神(或者说类似眼神的感知器官)中只有好奇与善意,毫无外界混沌生灵那般的暴虐与贪婪。
他忍住剧痛,盘膝坐好,尝试运转【噬道真解】。功法刚一运转,周围那浓郁而温和的生命能量便如同百川归海般涌入道基,其温顺与亲和程度,远超混沌能量,几乎无需过多炼化,便能转化为最本源的修复力量。
母体光球与晶蝶族群也仿佛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股能量,黯淡的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起来。
修复度开始稳步回升:18.5%...18.8%...19.0%……
他稍稍安心,一边全力疗伤,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这片秘境。
很快,他发现了更多不寻常之处。
这里的法则……似乎与外界不同。更加温和,更加有序,甚至……带着一种人工塑造的痕迹?并非死板,而是像一位高超的园丁,精心打理过的花园,一切生机勃勃,却又遵循着某种内在的和谐韵律。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在那片水晶森林的深处,似乎隐约可见一些……建筑的残骸?
并非巡狩者那种冰冷的金属造物,而是由某种温润玉石或奇异晶体构筑而成的、风格古朴而优雅的断壁残垣。它们大多被茂密的植物覆盖,几乎与这片秘境融为一体,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不凡。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这里,莫非是某个远古大能开辟的、独立于鸿蒙之外的洞天世界?或者说,是某个失落文明的最后避难所?
他强忍着立刻前去探索的冲动,按捺下性子,全力疗伤。在此陌生之地,恢复实力是第一要务。
时间在这片静谧的秘境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修复度重新攀升至20.5%,伤势基本稳定,力量恢复大半之时,顾星辰终于结束了疗伤。
他长身而起,感受着体内澎湃的新生力量,以及道基在吸收了大量纯净生命能量后变得更加稳固、甚至隐隐带上一丝生机绿意的变化。
他走到溪边,看向水中倒影。自己的意识体似乎都凝实了几分,眸光更加清澈深邃。
他拾起一枚小兽送来的七彩果实,入手温润,香气沁人心脾。小心品尝一口,甘甜的汁液化作暖流融入四肢百骸,对神魂竟有不小的滋补之效。
“多谢了。”他向着那些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的小生灵们,传递出一缕善意的意念。
小生灵们似乎听懂了一般,发出欢快的唧唧声,胆子也大了些,围拢过来。
顾星辰笑了笑,迈开脚步,向着那片水晶森林深处的遗迹走去。
越靠近遗迹,那种人工塑造的法则感就越发明显。空气中的生命能量也愈发浓郁,甚至凝结成了淡淡的雾气。
穿过一片垂落着光藤的回廊,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地面由纯净的白玉铺就,虽然破碎不堪,缝隙中长出许多发光的植物,却依旧能想象当年的宏伟。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破损严重的、由某种七彩神晶雕琢而成的女性神像。
神像只剩下半身,面容早已模糊,但她张开双臂,微微俯身的姿态,却充满了悲悯与守护的意味。神像底座上,铭刻着许多早已失效的复杂符文,以及一些模糊的壁画。
顾星辰走近神像,目光扫过那些壁画。
壁画的内容,让他心神巨震!
壁画描绘了一场……创世的景象!一位模糊的身影(与神像颇为相似),于混沌中开辟天地,点化生灵,赋予法则……其手段,绝非强行撕裂混沌,而是以一种更加柔和、更加契合自然的方式,“引导”万物生发!
这与他对“熵寂回响”的理解,以及母体代表的灵性创造之道,隐隐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加宏大,更加完善!
而在后续的壁画中,灾难降临!冰冷的、由秩序锁链构成的巨大阴影(与天道锁链何其相似!)撕裂了天空,摧毁了家园,屠戮着生灵……那位悲悯的神只似乎在奋力抗争,最终却黯然陨落,只留下这片残破的秘境,守护着最后的火种……
“又一个……抗争者……”顾星辰抚摸着冰冷的壁画,心中涌起难言的共鸣与悲凉。这方秘境的主人,似乎也是与天道(或其前身)抗争的失败者。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神像底座中心,那里有一处明显的凹槽,其形状……竟然与他得到的那块石板颇为吻合!
他心中一动,取出石板,小心地放入凹槽。
严丝合缝!
嗡……
神像微微震动,表面流淌过一丝微光。那凹槽周围的符文逐一亮起,虽然大多已然黯淡失效,却仍有少数几个艰难地闪耀着。
一段断断续续、充满沧桑与疲惫的意念留音,伴随着一幅幅更加清晰的能量幻象,缓缓流入顾星辰的意识:
“……后来者……若你能至此……见吾遗泽……说明‘源初之道’未绝……”
“……吾名‘曦’……妄以创生之法……塑‘灵曦界’……求众生超脱……然……秩序之镰无情……扼杀万象……”
“……此界核心已碎……吾力竭……仅能保此残片……藏‘生息源痕’……”
“……石板所载……乃吾界‘生命经络’之图……亦为……通往‘源海’之残钥……”
“……小心……秩序之影……已侵蚀鸿蒙……巡狩……乃其爪牙……”
“……愿汝……承吾遗志……勿让创生之光……彻底熄灭……”
留音到此,戛然而止。那最后几个闪烁的符文也彻底黯淡下去。
顾星辰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曦。灵曦界。创生之法。秩序之镰。源海。生息源痕。
大量的信息冲击着他的认知。
他缓缓取出石板,发现其表面那些被磨蚀的纹路,在经历了刚才的共鸣后,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丝,尤其是其中一道代表着“生命流转”的轨迹,散发着淡淡的绿色辉光。
这石板,不仅是地图,更是一把钥匙!记录着这位名为“曦”的大能所掌握的“创生之道”的精华——生息源痕!而其指向的终极之地“源海”,恐怕与古玉追求的“鸿蒙起源”有着莫大关联!
他将石板紧紧握在手中,目光再次投向那残破的神像,深深一拜。
“前辈之志,晚辈虽力薄,亦愿往矣。”
绝境逢生,竟遇遗泽。
创生之痕,古道新途。
这片遗世绿洲,并非终点,而是另一段征程的起点。
他感受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