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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织厂机器的轰鸣声成了三舅妈李秀英生活的新背景音。藏蓝色的工装穿在身上,沉甸甸的,不仅是布料的分量,更是那份“正式工人”身份的荣耀与责任。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轻手轻脚地给还在熟睡的儿子小虎掖好被角,带着饭盒匆匆汇入上班的人流。傍晚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体回来,往往小虎已经在姥爷姥姥的照看下睡着了。看着儿子睡梦中恬静的小脸,李秀英心中总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愧疚。

小虎才三岁,正是最黏人、最需要母亲陪伴和引导的年纪。王家庄那广阔的田野、熟悉的玩伴、甚至泥土里打滚的自由,都被县城这方小小的院落和越来越忙碌的父母所取代。王援朝为了多挣工分,更是起早贪黑在地里忙活,能陪儿子的时间少之又少。小虎开始变得有些蔫蔫的,常常一个人坐在小院门槛上,托着腮帮子,望着巷口的方向,等着妈妈下班。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落寞和孤独。

这天晚饭时,小虎只扒拉了两口饭,就恹恹地放下筷子,小声嘟囔:“娘,明天不上班好不好?陪小虎玩……”

李秀英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放下碗,把儿子搂进怀里,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声音哽咽:“小虎乖……娘得上班,上班才能给小虎买新衣服,买好吃的糖……”

“我不要新衣服!不要糖!我要娘!”小虎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在李秀英怀里委屈地扭动着,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哭声在小小的堂屋里回荡,带着孩子最纯粹的悲伤和无助。

王老栓和王周氏看着心疼,不住地叹气。林阳放下碗筷,眉头微蹙。三舅和三舅妈有了工作,家里的日子眼见着好起来,可小虎却成了被忽略的那个。这不是长久之计。

“三舅妈,”林阳看着抱着小虎默默垂泪的李秀英,“这样下去不行。小虎还小,总得有人带,还得学着跟同龄孩子玩。老闷在家里,不是办法。”

李秀英抬起泪眼:“阳子……我知道……可我跟你三舅……”她满脸的为难和心疼。

林阳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我琢磨着,能不能把小虎送到……托儿所去?”

“托儿所?”李秀英和王援朝都愣住了。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托儿所那是城里双职工干部家的孩子才能去的地方,听说还要花不少钱。

“对,就咱们机械厂附属的托儿所。”林阳解释,“条件比公社和街道的好,有专门的阿姨照顾,管早饭午饭,还有午睡的小床。最重要的是,里面都是厂里职工的孩子,小虎能认识新朋友,有人陪着玩、学着说话认东西,比在家强。”

李秀英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随即又黯淡下去:“阳子,那……那地方,能收咱家小虎吗?咱又不是机械厂的正式职工……”

“事在人为。”林阳语气沉稳,“我跟厂里秦师傅关系不错,请他帮忙问问厂工会和托儿所那边,看看有没有可能。小虎他爹虽然不是厂里人,但他娘是纺织厂正式工,他舅舅……也算是在厂里工作。实在不行,交点‘托管费’,只要能让小虎进去,钱不是问题。”

林阳的行动力一如既往。他找到秦师傅,说明了情况,重点强调了小虎母亲是纺织厂新招的正式工人(这身份在系统内有一定分量),父亲在家务农支撑家庭,孩子无人照看,希望厂里能本着“关心职工家属、支持兄弟单位”的精神,给个机会。同时,林阳也没空手去,签到得来的两包好烟和一斤水果糖,让秦师傅“帮忙打点”。

秦师傅本就欣赏林阳,又收了东西,自然上心。他亲自去找了厂工会管后勤的老王头。老王头一听是林阳的外甥(林阳如今在厂里也算小有名气),孩子母亲还是纺织厂新职工,加上秦师傅的面子和那包好烟,事情就好办多了。

“原则上……只收本厂双职工子女。”老王头嘬着烟,慢悠悠地说,“不过嘛,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纺织厂也是咱兄弟单位,孩子妈是正式工,孩子爹在家种地支援国家建设,这情况……也算符合‘困难职工家属’的范畴。这样吧,交点伙食费和托管费,我跟托儿所张所长打个招呼,先让孩子进去试试!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孩子太闹腾,或者不适应,那……”

“您放心!王干事!孩子乖着呢!保证不添麻烦!”林阳连忙保证。

几天后,林阳带着忐忑不安的李秀英和王援朝,抱着同样懵懂又有些害怕的小虎,来到了机械厂附属幼儿园(托儿所)。那是一排刷着天蓝色油漆的平房,围着低矮的白栅栏。院子里有滑梯、跷跷板和小木马,虽然油漆斑驳,但对小虎来说,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十几个和小虎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阿姨的带领下做游戏,稚嫩的欢笑声飘荡出来。

托儿所的张所长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她看了看材料,又看了看躲在妈妈怀里、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小虎,点点头:“行,手续办好了。孩子今天就留下吧。林小雨同志,你表弟就交给你了,带他熟悉熟悉。”她招呼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整洁花裙子的小女孩——正是林小雨,今天特意来照顾小虎。

“张阿姨放心!”小雨像个小大人似的挺起胸脯,走过来,自然地牵起小虎的手,声音清脆,“小虎,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大滑梯!”

小虎看着熟悉的表姐,又看看那些好玩的玩具,眼中的怯意褪去了不少,但还是紧紧抓着表姐的手。李秀英看着儿子被小雨牵着走进孩子堆里,眼圈又红了,一步三回头。

“三舅妈,放心吧。”林阳轻声安慰,“小雨在呢。张所长她们都是老幼师,有经验。你看,小虎这不没哭吗?”

果然,小虎虽然还紧紧跟着小雨,但小脑袋已经好奇地四处张望了。当阿姨发小饼干的时候,他学着其他孩子的样子,伸出小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亮晶晶的。

几天下来,小虎的适应速度出乎意料。他很快记住了几个小伙伴的名字,最喜欢那个吱呀作响的木马和可以钻来钻去的“城堡”。托儿所规律的生活、营养搭配的伙食(有鸡蛋羹、小米粥,比家里精细),让小家伙的小脸眼见着圆润起来,眼神也灵动了许多。每天下午李秀英下班来接他,小虎都会叽叽喳喳地跟妈妈讲今天玩了什么,学了什么新儿歌,还会奶声奶气地背“排排坐,吃果果”。

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活泼开朗,李秀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拉着林阳的手,千恩万谢:“阳子,多亏了你!真是多亏了你!小虎在这里,比跟着我们强一百倍!这钱花得值!太值了!” 稚虎离了山林,却在这方温暖的园圃里,沐浴着阳光雨露,开始了新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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