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攥着请柬跨进明经阁大门时,差点被扑面而来的人声撞个趔趄。
秋阳斜斜洒在院里,满院桂树金灿灿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飘。
他刚站稳,院里东角那圈人的说话声就裹着桂风飘过来:
“听说今天大先生座下五徒弟也出席?”
“可不是嘛!” 穿宝蓝锦袍的公子摇着素面折扇,目光往阁内瞟了瞟,“五徒弟如今已是翰林侍读,将来定是朝堂栋梁!”
“大先生果然育徒有方,教出来的都是国之干城!”
“也不尽然。” 穿月白衫的公子突然插话,手里转着扇子,低笑道,“你们忘了?明经阁原来有个八徒弟,善作‘谐诗’,后来被大先生逐出门墙了?”
“谐诗?” 先开口的人往前凑了凑,“快说说,什么诗能把大先生气着?”
“四年前论道会啊,众人起哄让他以‘麻雀’为题作诗。” 穿月白衫的公子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院里往来的人,“他张口就来‘一只二只三四只,五只六只七八只’,你们猜后来?”
人群里有人笑出了声,插了一句:“九只十只十一只!”
“对!” 穿宝蓝锦袍的公子猛地把扇子往掌心一拍,声音脆生生的,“关键是最后一句 —— 不可说!”
“哈哈哈哈!” 东角的人都跟着哄笑,连廊下擦兵器的几个武人都抬眼朝这边看了看。
沈默心里犯嘀咕:这不就是乾隆凑数的梗吗?有什么好笑的?
可那句 “不可说” 又透着神秘,让他忍不住想多听两句。刚要往人群凑,却突然觉出几分尿意 —— 哎!中午不该和青禾抢那碗牛肉汤,汤水下肚快,这会儿被风一吹,竟有些憋不住。
他皱了皱眉,攥紧请柬往西廊走。绕了两个弯找到如厕处,缓过劲往回走时,迎面就撞见一行人。
穿墨绿锦袍的严世明走在中间,手里摇着把黑檀折扇。看见沈默的瞬间,扇子 “唰” 地收了,眼神骤然冷下来,像淬了冰:“六扇门的鹰犬,怎么混进来的?”
仇人见面,沈默攥请柬的手都绷起了青筋,抬眼直视他:“我怎么进来,关你屁事!想找茬,先把脖子洗干净!”
“一个破捕快也敢跟我叫板?” 严世明瞬间红了眼,又瞥了眼沈默手里的请柬,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拿着张破纸就敢冒充才俊?趁早滚回家去!”
廊下擦兵器的几个武人停了手,看热闹不嫌事大,粗着嗓子喊:
“赶紧上啊!别光动嘴!”
“就是就是!要不要刀?我借你!”
“严世明,欺负人也得看地方。” 一道温和却有力度的声音突然传来。
沈默抬头,见萧逸尘正立在不远处的廊柱下,指尖捏着片飘落的桂花瓣。月白锦袍在秋阳下泛着柔光,他身边还站着穿宝蓝锦袍和月白衫的两位公子。
严世明脸色一变,却还硬撑着:“萧逸尘,这是我跟他的事,跟你无关!”
“他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说与我无关?” 萧逸尘走到沈默身侧,“大先生说了,论道会不论出身,你非要在这挑事,是觉得将军府的名头能压过明经阁的规矩?”
“你!” 严世明被噎得说不出话,转头狠狠瞪了沈默一眼,“哼” 了一声,带着随从悻悻走开。
廊下擦兵器的几个武人见状,意兴阑珊地嘟囔:
“不打了?”
“看样子是喽,白瞎我喊那么大声!”
“这群武夫,就盼着看热闹。” 萧逸尘转头对沈默笑了笑,引着他往廊下的小茶桌走,“刚还跟二位兄台聊起你,正好给你介绍下。”
穿宝蓝锦袍的公子先迎上来,笑着拱手:“沈兄久仰!我是谢衍之,常听萧兄说你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穿月白衫的公子也跟着拱手:“我是温明礼。沈兄要是累了,不妨坐会儿,有茶有点心,这个季节的桂花糕可是正当时。”
“二位兄台客气了。” 沈默赶紧回礼,顺势在茶凳上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便问:“刚才在东角听二位聊起八徒弟的‘麻雀诗’,最后一句‘不可说’,是......?”
谢衍之和温明礼相顾一笑,手里的扇子还在轻轻摇。
“沈兄是没见当时的场面!” 温明礼俯身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手里的扇子往身前挡了挡,“那天邻座王丞相家的小姐穿了条粉裙,檐下正好有麻雀飞过,那八徒弟盯着人家裙摆,慢悠悠补了句‘飞入裙底都不见’!”
“噗 ——” 沈默刚咬的桂花糕差点喷出来,心里惊为天人,嘴上却说道:“咳咳!确实...... 不雅!”
萧逸尘也笑,伸手拨了拨茶盏里的茶叶:“俗是俗了点,不过倒成了论道会的趣谈。对了沈兄,你文采好,不如把这句改改,免得这么露骨?”
“我哪会改诗啊!” 沈默赶紧摆手。
“别谦虚!” 谢衍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萧兄都说你肚子里有货,就改最后一句,不难!”
温明礼也跟着起哄:“对啊沈兄,试试嘛!改得雅致点,也让咱们看看这诗能有什么意境!”
沈默被缠得没法,小声嘀咕:“不如……‘飞入深处都不见’?”
“好!” 谢衍之当即把扇子往桌沿一磕,眼神直勾勾盯着沈默,“兄台这一句比那八徒弟厉害多了!”
温明礼凑过来撞他胳膊,声音压得低了些:“兄台原来是同道中人!这‘深处’二字,妙不可言啊!”
谢衍之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口:“沈老弟!我们晚上到‘倚红院’喝两杯,我跟你说最近新来一批雏!那可......”
沈默无语了!他直接打断:“对了,你们老说八徒弟,这八徒弟到底是谁啊?”
这话一出,谢衍之和温明礼都愣了愣,对视一眼,竟没立刻回答。
萧逸尘也收了笑,端起茶盏撇了撇茶沫。指尖在盏沿顿了顿,眼神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