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能量逸散,”她指向试验台上那块黑色薄片。
“源于……内部晶格……无序震颤。需要……锚点。”
她的指尖在空中虚划,仿佛勾勒着无形的微观结构:“星尘残留物……核心结构……蕴含……稳定拓扑序。”
她的词汇依旧匮乏,却精准地指向了本质。
“微量……作为晶种……引导异质材料……形成……有序光子晶格。”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复杂的语言:“能量……非激发态。处于……惰性基态。作为谐振腔……核心,只吸收……特定频段电磁波……转化为……晶格热能。不触发……链式反应。”
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张明远粗重的呼吸声和王铁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明昭的解释,如同天书,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力量。
光子晶格?拓扑序?谐振腔?
这些概念对孙工等人来说过于超前,但“惰性基态”、“不触发链式反应”这几个词,却像黑暗中微弱的萤火,让张明远看到了理论上的、极其渺茫的一线可能。
“理论……终究是理论!”
王铁柱嘶声力竭地打断,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谁能保证?实验稍有差池,万分之一秒的失控,就是灭顶之灾!我们赌不起!国家更赌不起!”
张明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王铁柱描述的、血淋淋的、极可能发生的灾难性后果;
另一边,是明昭描绘的、通往“幽灵”隐身之翼的唯一路径!
那张图纸上苛刻的99%吸波率指标,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没有星尘锚定的新材料,靠现有的土办法,85%已经是极限!
85%,在敌人先进的雷达面前,依旧不够看!
依旧无法避免飞行员用生命去填!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秒流逝。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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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远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火焰。
他不再看王铁柱,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明昭脸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理论报告!同志,我需要你!立刻!马上!给我一份最详细、最严谨的理论可行性报告!把所有你能想到的风险点、控制方案、能量逸散的阈值、失控的临界点!全部!量化!写出来!一个字都不能少!”
他猛地转向孙工,声音如同铁锤砸落:“孙工!你材料组全体!放下所有其他工作!全力配合同志!她要什么数据,测什么参数,你们就给我测!用最快的速度!最准的数据!把这块材料的内部结构、介电特性、磁导率随温度频率变化曲线!特别是她说的那个光子晶格雏形的证据!给我找出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空气,也像是对着冥冥中的最高决策层。
沉声道:“报告……由我亲自署名!责任……我来扛!但材料……我要定了!”
王铁柱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彻底灰败下去。
他知道,自己输了。张明远已经赌上了他的前途,甚至是性命!
明昭没有回应张明远的豪言壮语。
她只是微微颔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张明远的决定早在预料之中。
她立刻走向试验台,拿起纸笔,开始书写。
不是文字,而是满篇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学符号、物理公式和拓扑结构图!
速度之快,如同早已刻印在脑中。
孙工等人也被张明远的决绝点燃了,抛开恐惧,立刻投入到疯狂的测试中。
实验室瞬间变成了高速运转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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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三夜的三更半夜。
材料实验室的灯光彻夜未熄。
明昭的理论报告在张明远手中不断增厚,每一页都凝聚着超越时代的智慧和冰冷的逻辑推演。
孙工团队也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用简陋的仪器,艰难地验证着明昭理论中关于材料内部“异质介电-磁耦合结构”和微弱“光子晶格”效应的部分关键推论。
数据虽然粗糙,却惊人地与明昭的预言吻合!
第四天黎明。
张明远带着那份凝聚了明昭智慧和他个人前途命运的报告,以及孙工团队拼凑出的、勉强能作为佐证的实验数据,离开了基地。
目的地:最高决策层。
等待是煎熬的。
基地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王铁柱彻底沉默了,像个幽灵在基地里游荡。
孙工等人则顶着黑眼圈,一边继续测试,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第七天傍晚。
张明远回来了。
风尘仆仆,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
他没有回指挥部,没有去见张梦,而是径直冲进了依旧灯火通明的材料实验室。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站在试验台前、正在调试一台老旧光谱仪的明昭。
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钉在张明远身上,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张明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从贴身的内袋里,极其缓慢地,掏出一个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他颤抖着手,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那不是文件,也不是命令。
是一张极其简洁的、印着鲜红抬头和钢印的特别通行证。
通行证下方,只有一行手写的、力透纸背的苍劲大字:
“酌情,特批。万全,第一。”
落款处,是一个只有张明远和明昭才认得的、代表最高决策意志的代号。
张明远的目光越过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通行证,落在明昭脸上,声音因激动和巨大的压力而嘶哑颤抖:
“同志……报告……通过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星尘残留物样本……由江锋同志亲自押送……明晚……抵达!”
轰!
实验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通过了!最高层竟然真的批准了!在如此恐怖的风险下!
孙工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看向明昭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王铁柱靠在门框上,脸色灰败,彻底失语。
明昭终于停下了调试光谱仪的手。
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在张明远手中那张代表着最高许可的通行证上,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她的指尖,却在那冰冷的金属光谱仪外壳上,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