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歪了一下头，看着张明远：“工艺水平不足？”
明昭重复了一遍这个话，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意外，仿佛这只是一个预料之中的技术参数偏差。
“好的，我明白了。看来这是最基础制造技术层面的瓶颈。好。”
一个“好”字，让张明远心头莫名一跳，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明昭接下来没有任何迂回，平静地宣布了她的决定：“那么，接下来我申请亲自去机械厂盯着制作过程。现场优化工艺，以确保达到设计要求。”
“什么？！”
张明远差点跳起来：“你去机械厂？要现场优化工艺？”
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机械厂那是什么地方？满是油污、噪音、铁屑横飞！
她一个看起来细皮嫩肉连话都不爱多说的小姑娘，去了机械厂？还要指导工艺，那里的老师傅能听她的？
张明远不想质疑明昭，如果明昭是数学上有天赋，在制图上有天赋，也就罢了。
但是她一个自闭儿，就算再有天赋，难道在机械制造上还能比得上那些干了一辈子，满手老茧的老师傅不成？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明昭不可能服众！
这些技术问题，还是得靠着那些老师傅去揣摩，去进步，才有可能。
他本来只是想要让明昭再优化一下算法，看看有没有简单一点的方式，可以减轻一下制造压力。
没想到明昭开口就说自己要去机械厂。
“对。”明昭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不给丝毫商量余地。
“问题既然出在加工环节，现场解决效率最高。图纸要求的精度是0.1微米，现有车床的数据我查过，是10微米，误差太大。需要调整切割参数、刀具角度，并且对材料热处理过程进行精度干预。”
“理论模型我已经有了，现在也需要实地验证修正。”
她的话语像是冰冷的机械指令一般，每一个字都跟小锤子一样哐砸在张明远紧绷的神经上。
0.1微米？那是头发丝的千分之一！现有的精密车床能稳定在0.01毫米（10微米）已经是顶尖水平了！
这丫头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把精度提升一百倍！
这已经不是挑战极限了，这是要掀翻现有工业体系的桌子啊！！
“什么理论啊，你被瞎搞啊，你的数据……”
张明远还想说什么，就见明昭拍了拍工具包，里面叮铃哐啷的响声传来。
“合同！不能质疑我的想法和理论计算。”
张明远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血压直冲天灵盖。
行吧，不能质疑，他想到了夜枭，想到了东风-7；如果明昭真的能够做到，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机械厂即将爆发的风暴。
明昭如愿了。
两个小时后，载着明昭和一脸严肃的张明远的车子，碾压过坑洼不平的厂区道路，停在了红星机械厂门口。
张明远拿出证件后，门口的守卫当即要去请厂长来。
张明远拒绝了，表示他们现在就要去车间看看情况。守卫安排另一个人去叫厂长，自己则带着两人往里走。
巨大的厂房里，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行吊在头顶缓慢一动，投下沉重的阴影。
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金属粉尘。
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袖口和胸前都沾满油污的老师傅，正围在一台体积庞大、机构复杂的龙门铣床旁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国字脸，眉毛浓黑如墨的老师傅，姓王，人称‘王大锤’，是厂里精密加工的一把好手，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
张明远上前说明来意，介绍了明昭的身份和来意。
得知是来现场指导改进工艺，攻克发动机涡轮叶片的制造难关的，王大锤表示质疑。
“指导？她这个小丫头？”王大锤那双沾着油污的大手叉在腰间，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站在张明远身后的明昭。
只觉得明昭身形纤细，穿着灰色的工装，面无表情。
王大锤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一种被冒犯质疑能力的愠怒。
他身后几个徒弟也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在明昭和之前给到他们手中的图纸之间来回扫视。
脸上也都写满了不信任。让开一个黄毛丫头来指导他们这些干了半辈子的工人，开什么国际玩笑！
明昭对她们的反应视若无睹。
她的目光直接越过王大锤等人，精准地洛佐了那台正在被调试的龙门铣床上，以及旁边工作台上摆放着的几片按照图纸尝试加工，但显然因为精度不足而报废的合金钢胚料。
她径直走了过去，拿起其中一块报废的一片胚料，手指在粗糙的断面上仔细摩挲感受着微观的纹理，又凑近观察铣床刀具的磨损情况和新换上的刀头角度。
王大锤被她的无视彻底激怒了，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簇生粗气地吼道：“喂！那图纸是不是你画的？那0.1微米的精度要求，还有着材料硬度的鬼指标，你是不是存心耍我们工人玩呢？就着机床和合金，神仙来了也做不出来！”
明昭放下报废的胚料，终于抬眼看向怒气冲冲的王大锤。
眼神平静无波，清晰地倒映着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不是机床问题，也不是材料问题，”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车间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加工策略错误和热应力控制失当导致的。”
她走到巨大的控制面板前，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按钮和刻度盘上快速点过，调出之前的加工程序参数记录。目光如扫描仪般飞速掠过那些数字。
“主轴转速过高百分之十五，导致刀具震颤加剧，微观层面形成不规则振纹。进给速度设置不合理，在叶根过渡区域产生累积应力集中点。冷却液喷射角度偏离最优值三度，未能有效带走切削热，导致局部材料晶相劣化，硬度下降。”
她语速平缓，却一针见血，“还有，刀具后角过大，刃口钝化速度超出预期，加剧了表面撕裂。”
她没说一句，王大锤和他的徒弟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在实际操作中遇到的痛点，但是他们暂时还没有想到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就被一个看起连机床都没摸过的小姑娘如此精准，甚至精确到数值的指出来。
这让他们震惊之余，更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辱。
“你……你懂什么！”王大锤气的虎子都在抖，指着明昭的手指也因为心绪激动而微微发颤。
“纸上谈兵！说得轻巧！你来！你来操作试试！！”
他嘴里嘲讽着，“你来给我把精度干到0.1微米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