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塞人的主儿”七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无比地扎在谢母最敏感的神经上。
她太清楚自己儿子的手段和说一不二的性子。
那句威胁,绝非空穴来风!
谢母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一直维持的玉雕般的平静出现裂痕。
她攥着菩提子的手指节死白,青筋在白皙手背蜿蜒凸起。
暖阁内落针可闻,唯有白檀香无声燃烧,以及柳玉蓉极力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声。
洛寒知觑准火候,作势拭了下眼角,带着浓重鼻音,委屈巴巴地继续上眼药:
“母亲,您说…我这还没正式过门呢,就有人眼巴巴地想往韫之哥哥身边硬凑…
这要是传扬出去,外头的人可怎么看咱们谢家?”
她刻意加重了“谢家”二字,
“知道的,说是您体恤儿子。
不知道的,只道咱们谢家没了体统,‘妾通买卖的物件’也敢肖想未来宗子呢!”
“这不是生生打咱们谢家的脸面吗?
不是生生打韫之哥哥这堂堂宗子的脸面吗?
寒知…寒知只是心疼韫之哥哥,不想他被人笑话呀!”
柳玉蓉再也承受不住这般赤裸裸的羞辱和诛心之言,“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捂着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几乎站立不稳。
“姑母…玉蓉…玉蓉没有…呜呜呜…”
谢母胸口微窒。
洛寒知这通“胡搅蛮缠”却直指中枢的歪理,堵得她心口发闷。
偏偏句句在理,发作不得!
目光扫过洛寒知那副“委屈全为谢家”的骄矜,再瞥见柳玉蓉哭花脸、尽毁“柔婉”的蠢态,一股强烈的厌憎直冲顶门。
“够了。”
谢母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带着一种疲惫而深重的冷意。
那串紫檀菩提子被她重重按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笃”。
这声响不大,却让柳玉蓉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惊恐的抽噎。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谢母看也没看柳玉蓉,目光沉沉钉在洛寒知脸上,似乎想穿透那层“娇憨”的表象。
“玉蓉,你先退下。”
柳玉蓉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奔出了暖阁,珠帘在她身后剧烈晃动,叮咚乱响。
暖阁内只剩下洛寒知和谢母。
暖阁只余婆媳二人,檀香无声,空气凝滞如铅。
漫长的、足有半盏茶的沉默。
“寒知,”
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深的寒意,
“你今日,逾矩了。”
“谢家宗妇之位,千斤重担。
光凭一张利口和…”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
“和珩儿的偏宠,不足以持重。你当谨记,‘守规知礼’,乃立身之本。”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诛心: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寒知,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在谢家这样的门楣里,夫君的恩宠,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串被按在案上的紫檀菩提子,发出沉闷的微响,
“今日他能为你呵退玉蓉,呵斥我这个母亲。
他日,若这份恩宠淡了、移了,你待如何?”
她目光牢牢锁住洛寒知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到那时,你能依仗的,唯有你‘宗妇’的身份,和婆母的体面与撑腰。”
她刻意加重了“婆母”二字,
“身为宗妇,侍奉婆母,晨昏定省,承欢膝下,乃是天经地义的本分。只要我想…”
谢母的话没有说完,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充满掌控意味的停顿。
那未尽的威胁如同冰冷的铁链,无声地缠绕上来.
只要她想,她就能以“尽孝”之名,将洛寒知永远困在清河祖宅这方冰冷的天地里。
日复一日地消磨在繁琐的规矩和她这个婆母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沦为依附于她鼻息的“贤妇”。
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连白檀香燃烧的微响都清晰可闻。
出乎谢母意料的是,洛寒知脸上那点虚假委屈瞬时剥落殆尽。
她脊背微挺,那双总含狡黠的杏眼,陡然亮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灿光。
“母亲,”洛寒知开口,声音清晰,没有颤抖,没有迟疑,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您说得对,谢家门楣太高,规矩太重,我一个外来人,除了紧紧抓住韫之哥哥给我的‘恩宠’,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
她迎视着谢母冰冷锋芒,不退半分:
“可韫之哥哥也说过,他选了我,就不会放手。
他说他的‘恩宠’,就是我的护身符,我的金饭碗。”
“他说过,”
洛寒知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面上,
“只要他在一天,就没人能把我从他身边拽开,关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去!
他说…就算是您,也不行!”
“所以,”她倏然一笑,重拾那副“天下我最有理”的骄然神态,
“我信他,他说的话,我都信!您说的‘花无百日红’… ”
她顿了顿,眼神亮得惊人,
“那是别人的花。
韫之哥哥给我的这片天,塌不了。
就算塌了,他也会给我重新顶起来!”
老子就赖定这根金大腿了,想分开我们?没门!
谢韫之,你可给力点啊,别让我被打脸!
谢母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彻底凝固了。
看着洛寒知眼中那份近乎狂妄的、全然托付身家性命的信赖,看着那仅系于儿子一念之间的脆弱底气。
她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可以算计人心,可以操控规矩,可以在谢家内部纵横捭阖。
但她无法撼动谢珩对洛寒知的保护欲。
她更无法打破洛寒知这种将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儿子身上的、孤注一掷的“信仰”。
那句“就算是您,也不行”, 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她作为婆母试图建立的最后一点权威幻想。
“……”
谢母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疲惫的叹息。
她眼底的锐利和冰冷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忌惮。
她缓缓靠回椅背,那挺直的脊梁,似乎也微微弯了一瞬。
“罢了。”
这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苍凉意味,仿佛所有的算计和交锋都失去了意义。
“今日你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她甚至没有再提“谨言慎行”,因为知道那对眼前这个油盐不进、只认谢珩一人的女子来说,毫无用处。
“是,母亲。”
洛寒知福身行礼,姿态端庄,起身转身时步履却轻快如雀跃,带着丝藏不住的得胜意气。
暖阁外日光明灿洒落,那银线莲纹流动间,似也跳动着凯旋的金辉。
能量值+10!谢大腿的“只要我”的人设真好用!
老妖婆脸都绿了还强装镇定,啧。点心有点腻,找小厨房弄碗酸梅汤去!
至于谢珩那边…她一点也不担心。
那老狐狸肯定早就算计好了,说不定此刻正听着阿墨的实时汇报,在某个密室里边批公文边闷笑呢。
同一时间,密室。
烛火通明,墙上挂着巨大的清河郡舆图,上面用朱砂笔圈点勾画。
谢珩一身玄色劲装,未束发,墨发披散,更添几分肃杀。
他指尖点在地图某处:
“阿墨,带‘影卫’去,天亮之前,清理干净。不必留活口。”
“是!”阿墨领命,身影无声融入阴影。
谢珩转身,看向旁边垂手侍立的心腹幕僚:“母亲那边如何?”
幕僚低声回禀:
“如主上所料。柳氏女不堪用,少夫人应对得…甚为精彩。
夫人被堵得无话可说。”
谢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底却无丝毫温度:
“知道了。继续盯着,护好她。清河这潭水,该彻底清一清了。”
他目光落回舆图,杀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