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从石缝里伸出来，干枯得像枯枝，指尖泛着灰白，一节一节地探进洞厅。
帝逸之没动。
他胸口还压着闷痛，像是肋骨被铁钳夹住，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内里发酸。
可他没退，反而往前半步，左手按在腰后布袋口，右手抱拳，声音沉得像压了石头：“来者若为灵，何不现身一见？”
那手停了停，指节微微颤了下。
紧接着，指尖开始化光，一缕一缕散成淡青色的雾，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
雾气顺着石缝往上爬，渐渐勾出一个人形——佝偻、瘦长，披着树皮般的长袍，脸上沟壑纵横，双眼却亮得惊人，像是两颗埋在老木里的星子。
墨尘喘着气，把楚灵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别轻举妄动。”
那身影完全浮出石缝，脚不沾地，悬在半空。他没开口，可声音直接在三人脑子里响起来，沙哑、迟缓，像枯叶刮过石板：
“你伸手取光，是为救人？”
帝逸之盯着他：“是。”
“你被光拒，可明白为何？”
“我不够强？”帝逸之嗓音发紧，“还是我不够诚？”
老者摇头，光雾般的长袍轻轻摆动：“你守的是自己。光不认己志，只认护心。”
“护心？”墨尘冷笑一声，“说得轻巧。我们差点死在这儿，你躲在缝里看戏，现在跳出来说我们‘不够格’？”
老者目光转向他，没说话。但空气突然一沉，墨尘喉咙一紧，像是被人掐住，话卡在嘴里出不来。
“住手！”帝逸之一步横前，“他没恶意！有话直说！”
老者这才收回视线。墨尘咳出一口浊气，脸色发青。
“纯净之力，非器，非物。”老者缓缓开口，“它是森之息，地之脉，是万灵共守的净源。它不选最强的，不选最狠的，只选——愿为他人断路之人。”
帝逸之沉默。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那股暖意，像是一缕没烧尽的火苗。
“所以它没拒绝我。”他声音低下来，“是……还不认我。”
“对。”老者点头，“它在等一个真正的守护者。”
楚灵这时动了动，眼皮颤了颤，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墨尘的衣角。她手腕上的银环忽然一烫，连带着那枚压在皮肤上的抑制符也微微发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灼了一下。
老者眼角扫过，没多言。
“那你现身，是为了什么？”帝逸之抬头，“总不会只是来告诉我——我不够格。”
“不是你不够格。”老者声音沉下，“是你们还没走完该走的路。”
他抬起手，指向洞厅深处那道已合拢的裂缝：“光在等，不是等你伸手，是等你——答应。”
“答应什么？”
“救它同伴。”老者目光如钉，“森林深处，还有一道光被困。若不救，净源将断，此地将腐，你们所见的青纹邪气，不过是前兆。”
墨尘猛地抬头：“你说什么？还有光？在哪？”
“不该你问。”老者淡淡道，“只有愿守之人，才配知其所在。”
“放屁！”墨尘怒了，“我们刚被那玩意轰得半死，你让我们再去送命？就为了救一道‘光’？”
“不是为了光。”老者转向帝逸之，“是为了人。若净源断，此地百里将成死域。你们救过的人，住过的城，都会被邪气浸透。到那时，无人能活。”
洞厅里静了一瞬。
帝逸之没看墨尘，也没看楚灵。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道还没散尽的暖流。
他想起楚灵昏迷前抓着他袖子说的话——“光……在等……”
等的不是力量。
等的是人。
“你说救它同伴。”帝逸之终于开口，“要我们做什么？”
老者目光一凝：“找到它，破其封，引其归。”
“风险呢？”墨尘咬牙，“陷阱？守卫？还是又一个‘不认你就不让你碰’的破规矩？”
“风险，你们已尝过。”老者声音不变，“但若不去，你们今日所受，只是开始。”
帝逸之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
不是冲动，不是逞强，而是一种沉到底的决断。
他往前一步，伸出手，掌心朝上，像刚才试图接光那样：“我们答应你。”
墨尘猛地扭头：“你疯了？！”
“我没疯。”帝逸之没回头，“如果连同类都不救，谈什么守护人间？如果连一道被困的光都不敢救，还谈什么降妖除魔？”
“可我们连它在哪都不知道！”
“他会告诉我们。”帝逸之看着老者，“只要我们答应。”
老者盯着那只伸出的手，久久不动。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一点，轻轻落在帝逸之眉心。
一道微光渗入，像雨滴落进土里，瞬间不见。
帝逸之只觉脑中一凉，仿佛有根细线从眉心穿进去，直通后脑，又缓缓散向四肢。那感觉不痛，却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
“契约已立。”老者收回手，“你们已承其责。若退，光将永闭；若行，路自现。”
“什么时候出发？”帝逸之问。
“现在。”老者转身，面向那道合拢的裂缝，“光丝未断，时机未失。迟一刻，它便弱一分。”
他抬手，掌心对准石缝。
那道细如发丝的光丝忽然亮了下，随即被他指尖牵引，缓缓拉出一道裂痕。比刚才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但里面透出的气息——清、润、活，和刚才的邪青完全不同。
“走这里。”老者道，“穿过岩脉，入地三丈，有一处空腔。它就在那里。”
“就这些？”墨尘皱眉，“没地图？没提示？就让我们钻洞找光？”
“心若为守，路自通。”老者淡淡道，“若你们只是为取光而来，现在便可回头。若为救人而来——往前便是。”
帝逸之没再问。
他转身，蹲下，把楚灵轻轻扶起。她还有些迷糊，但眼神已经清醒，看了他一眼，低声问：“要走了？”
“嗯。”他点头，“还得再走一段。”
她没问去哪，只是抓住他的袖子，慢慢站起来。
墨尘盯着那道裂缝，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他咬牙：“行。我跟。但要是又是个坑，我可不认这什么狗屁契约。”
老者没理他。
帝逸之背上布袋，握紧桃木剑，正要迈步——
老者突然开口：“还有一事。”
他抬手，从袍中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晶石，通体乳白，内部有光流转。
“带上它。”他递过来，“若见光将熄，将它贴于封印处。它能撑一时。”
帝逸之接过，入手温润，像是握着一块刚晒暖的石头。
“它叫什么？”他问。
“它没有名字。”老者道，“它只是——该被守住的东西。”
帝逸之收好晶石，深吸一口气，抬脚，侧身挤进裂缝。
岩石摩擦着道袍，发出沙沙声。
墨尘扶着楚灵，跟上。
老者站在原地，目送三人消失在岩缝中。
他抬起手，那根曾连着裂缝的光丝，此刻已悄然融入他衣角，微微发亮。
下一瞬，他身形淡去，化作一缕青雾，重新没入石壁。
洞厅重归寂静。
只有地上，一道极细的光痕，从裂缝口延伸出来，像一根线，指向地底深处。
帝逸之在岩缝中前行，手扶着湿冷的石壁。
忽然，他眉心一跳。
那根从眉心穿入的细线，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