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 年 4 月下旬的汉口,像被泡在蒸笼里。王至诚提着半旧的书画包走出来,帆布包角磨得发白,里面除了几卷临摹的《兰亭序》,还藏着比宣纸更重要的东西 —— 林祥谦同志的事迹材料,以及中央特科需要的情报。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过街角,法租界的巡捕穿着藏青色制服,腰间别着短枪,正慢悠悠地踱步。王至诚深吸一口气,将衣领又往上提了提,遮住半张脸。按照靖尧临行前的叮嘱,他本该先去江汉路的 “泰和茶馆” 见陈师傅,取新的联络暗号,可昨夜尤崇新的突然出现,像一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打乱了所有计划。
“靖尧同志让我来接你,” 尤崇新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有些烫人,“先去个地方,有重要的人要见你。”
王至诚心里犯嘀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书画包的带子。靖尧明明说过,接头地点只有 “泰和茶馆”,怎么突然冒出个尤崇新?可看着对方递过来的暗号 —— 一张印着 “兰亭集序” 字样的小纸条,和靖尧给的一模一样,他还是压下疑虑,跟着尤崇新上了轿车。
车子穿过热闹的街市,路边的小贩吆喝着 “热干面”“豆皮”,孩子们追着黄包车跑,笑声混着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一派市井烟火气。可王至诚的心却沉得厉害,尤崇新坐在旁边,一会儿整理西装领口,一会儿看怀表,嘴里偶尔聊几句汉口的天气,却绝口不提要见的 “重要人物” 是谁。
轿车最终停在汉口新市场游艺厅门口,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里面传来阵阵喝彩声,夹杂着锣鼓的脆响,与外面暗藏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尤书记,” 王至诚刚开口,想问问关于林祥谦同志的事,还有顾顺章的最新情况,就被尤崇新一把拉住胳膊,拽进了游艺厅。
厅里人挤人,烟味、汗味、零食的甜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咳嗽。舞台上挂着粉色的幕布,一位穿黑色礼服的魔术师正表演 “大变活人”。他手里拿着银色的手杖,对着一个木箱挥了挥,白色的烟雾从箱底散开,随着锣鼓声响起,箱盖突然打开,一个穿白色旗袍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长发披肩,手里还拿着一束玫瑰,引得台下观众欢呼雀跃。
尤崇新拉着王至诚躲在柱子后面,指着台上的魔术师,压低声音说:“化广奇,你要找的顾顺章,就是他。”
王至诚猛地愣住,瞳孔微微收缩。靖尧临行前确实说过,顾顺章精通魔术,常以 “化广奇” 为艺名在各地接头,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顾顺章会在这种公开场合登台 —— 而且看他望向白衣女人的眼神,带着几分痴迷,哪里像个肩负重任的特科负责人?
尤崇新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又指了指台上的白衣女人,声音压得更低:“那是严丹莉,国字号的特工,专门来钓顾顺章的。这老小子,为了女人,连身份都不顾了。”
王至诚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有些发凉。他打开书画包,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幅临摹的《兰亭序》—— 这是他与顾顺章约定的接头信号,只要把字画挂在后台的挂钩上,顾顺章看到后自会来找他。
“走,去德明饭店。” 尤崇新拉着他就往外走,语气突然变得急促,“顾顺章晚上住那儿,白天才出来表演。”
王至诚跟着他快步走出游艺厅,轿车再次启动,直奔德明饭店。刚进大堂,他就看见一个穿灰色短打的男人靠在电梯口的柱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电梯门,鬼鬼祟祟的。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中共叛徒王竹樵,正受国民党特务蔡孟坚的指使,盯着顾顺章的行踪。
当晚,王至诚住在德明饭店三楼的房间里,辗转难眠。他坐在桌前,就着昏黄的台灯,翻出笔记本。脑海里想起之前听人说的顾顺章:人矮精干,说话风趣,开会时不爱发言,却总能把复杂的保卫工作安排得妥妥当当,连周恩来同志都夸他 “保卫工作做得好”。可靖尧没说的是,顾顺章私下里打老婆、吸鸦片,执行任务时心狠手辣,有时候连同志都怕他三分。
“这样的人,真能守住党的秘密?” 王至诚对着笔记本喃喃自语,刚想写下心里的疑虑,就听见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 不是普通轿车的声音,是国字号警车特有的刺耳声响。
他猛地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只见几辆黑色警车停在饭店门口,几个穿黑制服的特务跳下车,手里端着枪,冲进饭店大堂,直奔楼上。没过多久,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呵斥声。他紧紧贴着墙壁,屏住呼吸,透过门缝看见顾顺章被两个特务架着走了下来。顾顺章头发凌乱,西装上沾着灰尘,脸上却没什么惊慌,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王至诚的心沉到了谷底 —— 顾顺章被捕了。
更让他不安的是,尤崇新不见了。下午还热情地帮他找顾顺章,此刻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房间里空无一人,连他之前放在桌上的怀表都不见了。
“难道他叛变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至诚就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再想,赶紧摸出藏在床板下的电话 —— 那是一个老式的拨号电话,线路是秘密接通的,只有核心同志知道号码。他的手指有些发抖,拨通了靖尧的号码。
“靖尧同志,尤崇新可能叛变了,顾顺章被捕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颤抖,“顾顺章是中央特科的负责人,他知道太多党的秘密了,要是招供,后果不堪设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 “滋滋” 声。过了一会儿,靖尧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带着一丝沙哑:“王至诚,顾顺章已经被押往南京了!你立刻停止一切活动,不要再用这个电话,马上离开德明饭店,去江边的码头,会有人接应你……”
“嘀嗒” 一声,电话突然断了。王至诚握着听筒,手心全是汗 —— 靖尧那边一定出事了,说不定电话已经被监听了。他不敢耽误,迅速收拾好笔记本、那支伴随他多年的状元笔,还有刚拿到的林祥谦事迹材料,一股脑塞进书画包。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特务的吆喝声:“挨房搜查,一个都别放过!”
他屏住呼吸,从猫眼往外看 —— 两个特务正敲隔壁房间的门,手里拿着照片,应该是在比对人脸。王至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退到窗边,打开窗户。外面的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吹进来,凉得他打了个哆嗦。二楼的阳台离窗户不远,他深吸一口气,翻身跳了过去,然后抓住墙上的水管,一点点滑到地面。
落地时膝盖磕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不敢停留,低着头,沿着墙根一路躲着巡捕,往江边跑。夜色里,长江的浪声格外响,“哗啦 —— 哗啦 ——”,像是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敲着警钟。路灯的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每一个影子都像潜伏的特务,让他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