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风裹挟着初阳的暖意，渐渐驱散了通宵攀登的寒意与疲惫。
许薇招呼住几位同样等待日出的路人，在金光万丈的“鱼跃龙门”拱石前，快门声接连响起。
镜头里，程橙与陆骁十指紧扣，笑容比身后的朝阳更耀眼；江见夏站在人群边缘，浅笑安静，米白色抓绒衣的领口被风吹得微微翻起；林予冬单手插在冲锋衣口袋，另一只缠着芋头叶的小拇指藏在身侧，下颌线在强光下绷出略显不自在的弧度；周嘉阳则咧着嘴，笑容却未达眼底，刻意站得离那对璧人最远，肩膀绷得像块石头。
几张拍立得相纸在许薇手中慢慢显影，定格下青春与晨光交织的瞬间。
下山的路在充沛的光线下显得平缓许多，疲惫却像潮水般涌来。
回到“松涧居”古朴的院落，周叔叔早已备好热腾腾的米粥和爽口小菜。
大家胡乱扒拉几口，便各自拖着灌了铅的双腿钻进房间补觉。
江见夏将程橙那束蓬勃的向日葵仔细插进盛满清水的玻璃瓶，搁在窗台，看着金黄的花瓣在穿堂而过的山风里轻轻摇曳，这才倒向铺着干净蓝印花布床单的木床，几乎是瞬间沉入了无梦的酣眠。
再睁眼时，日影已经西斜，暖橙色的光铺满了大半个庭院。
空气里弥漫着炭火炙烤油脂的浓郁香气，混杂着辣椒面、孜然粉的辛香，勾得人饥肠辘辘。
周叔叔正利落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玉米和土豆片，油滴落在炭火上，滋啦作响，腾起阵阵带着焦香的烟雾。
院中那张厚重的原木长桌旁，已经围坐了一圈人。
陆骁正用竹签给程橙挑着烤鱼里的小刺，程橙托着腮看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她刚拆掉芋头叶的十指指甲，透出漂亮的深粉红。
周嘉阳坐在斜对面，手里攥着一串烤得有点焦糊的鸡翅，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目光偶尔扫过程橙带笑的脸，又飞快地垂下，闷头灌了一大口冰镇可乐，喉结滚动得有些用力。
“醒得正好！来来，见夏，坐这儿！”许薇拍着身边的空竹椅招呼。
江见夏走过去坐下，身上换了件水洗棉的淡紫色连衣裙，刚洗过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带着湿漉的水汽。
“睡饱了没？爬山可累坏了。”顾言递过来一串烤得金黄、滋滋冒油的五花肉。
“嗯，好多了。”江见夏接过，小口咬下，焦脆的外皮裹着软糯的油脂在口中化开，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好香。”
林予冬坐在她斜对面，换了件简单的炭灰色棉质t恤，袖子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扒拉着烤盘里一根茄子上厚厚的蒜蓉酱，那只终于“解放”出来的小拇指和程橙一样红彤彤的，手指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粉痕。
他抬眼瞥见江见夏坐下，目光在她微湿的发梢停留了一瞬，又落回自己的烤茄子，没什么特别表示，只拿起手边的冰啤酒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喏，小年轻们，解解乏！”周叔叔乐呵呵地搬来一箱冰啤酒，“啤的，度数低，不碍事！敞开了吃，管够！”他放下箱子，又转身去料理烤架上新一批食物。
陆骁拿起一瓶啤酒，熟练地用桌沿撬开瓶盖，泡沫瞬间涌出。
他笑着提议：“干吃多没劲，玩点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酒瓶转到谁就是谁！”他拿起一个空啤酒瓶，横放在桌面上，“规则简单，瓶口指谁，谁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瓶底指谁，谁出题。不玩大的，就图个乐呵。”
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连一直安静的顾言也点了点头。
许薇拿出手机准备录像。
周嘉阳终于扔掉了那根啃得乱七八糟的鸡翅骨头，抹了抹嘴，目光灼灼地盯着瓶子：“来！我先转！”
瓶子在光滑的木桌面上飞快旋转，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
几圈之后，速度渐缓，瓶口颤巍巍地停在了……顾言面前。
“真心话！”顾言推了推眼镜，毫不犹豫。
瓶底指向了周嘉阳。他眼珠一转，嘿嘿坏笑：“顾大学霸，从小到大，干过最叛逆的事是什么？不许撒谎！”
顾言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然后平静开口：“小学三年级，把班主任养在窗台的仙人掌浇了半瓶可乐，因为它扎破了我的气球。”
众人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大笑。连周嘉阳都拍着桌子：“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瓶子再次转动。这一次，命运之口对准了许薇。
“真心话！”许薇放下相机，笑得坦然。
瓶底指向了程橙。程橙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恶魔的狡黠：“薇薇，说！你相机里存得最多的是谁的照片？除了风景！”
许薇脸微微一红，目光飞快地扫过对面正埋头对付一串烤蘑菇的周嘉阳，清了清嗓子：“……周嘉阳的……黑历史合集。”
周嘉阳猛地抬头，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啥？！许薇！你你你……删掉！必须删掉！”
程橙已经笑倒在陆骁肩上：“哈哈哈！我就知道！薇薇干得漂亮！”
气氛彻底活跃起来。瓶子一次次旋转，指向不同的人。
有人被问及最尴尬的绰号，周嘉阳的“周阿黄”被无情揭露，有人被要求模仿教导主任训话，陆骁学得惟妙惟肖，小小的庭院里充满了轻松的笑闹和烧烤的烟火气。
山风带着凉意吹过，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
轮到林予冬转瓶。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一拨，瓶身在桌面划出流畅的弧线。
旋转，慢下来，瓶口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指向性，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江见夏面前。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程橙因为之前的兴奋和一点啤酒的微醺，脸颊红扑扑的，她几乎是立刻抢在瓶底指向她的陆骁之前开口，声音带着促狭和毫不掩饰的好奇，眼睛亮得惊人：“夏夏！到你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快选！真心话真心话！”
她双手合十，一副“快满足我八卦欲”的样子。
江见夏握着竹签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指尖有些发凉。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陆骁笑着问，语气温和。
“真心话吧。”江见夏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温软，像山涧滑过鹅卵石。
还没等陆骁想好问题，刚刚还沉浸在甜蜜和亢奋中的程橙，像是被点燃了体内的八卦之魂，迫不及待地抢先开口，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因为兴奋而睁得溜圆，脸颊红扑扑的：“夏夏！快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谈恋爱呀？高中？还是大学？”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砸过来，带着浓烈的好奇和一种“我幸福了也希望全世界都幸福”的热切，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林予冬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周嘉阳撇撇嘴，嘀咕了一句“无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江见夏。
许薇和顾言也带着温和的好奇看向她。
陆骁则饶有兴致地等着答案。
江见夏感觉脸颊有些微热，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避开了程橙过于炽热的目光，也避开了……斜对面那道存在感极强的、沉沉的视线。
她看着自己放在膝上交握的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陷进手背的皮肤里。
山间的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的鬓角，带来一丝清醒。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程橙好奇的脸，然后坦然地看向众人，声音依旧温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和笃定：“高中……暂时没有这个计划。”
她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
“啊？”程橙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脸上兴奋的红晕都褪去了一些，带着点不甘心的追问，“为什么呀？高中多美好啊！你看我跟陆骁……”
“橙子，”江见夏轻声打断她，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弧度，像初绽的栀子花，“因为我觉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但那份沉静的语气里蕴含的力量，让人无法质疑。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掠过桌上摊开的书本一角——那是她下午睡醒后拿出来看了一会儿的散文集，补充道，“而且，感情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她的回答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扭捏，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温和而坚定地将所有试探和起哄挡在了外面。
“哇哦……。”周嘉阳拖长了调子，语气说不出是真心佩服还是带着点看戏的调侃，目光在江见夏和林予冬之间飞快地扫了个来回。
许薇眼中流露出理解和赞许：“嗯，见夏说得对，专注自己最重要。”顾言也无声地点了点头。
程橙虽然有点小失望，但也被江见夏那份平静的笃定说服了，嘟囔着：“好吧好吧……夏夏你总是这么有主意。”
她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不恋爱”的宣言。
几乎是同时，一声突兀的、轻微的“滋啦”声响起。
林予冬手中的铁签，似乎无意识地、用力戳穿了烤盘里那根早已软烂的茄子。
签尖穿透茄子肥厚的瓤，深深扎进了垫在下面的锡纸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小块烤得焦黑的茄子肉被铁签带起，脱离主体，滚落到旁边炽热的炭火边缘，“嗤”地冒起一小缕转瞬即逝的青烟。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收回手，将铁签连同那块可怜的茄子一起扔回烤盘。
动作有些仓促，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只看到下颌线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手边的冰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变故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小，却足以让靠近的几人捕捉到。
周嘉阳正巧灌下最后一口啤酒，空罐子被他捏得哐啷响。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转移点，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夸张地嚷道：“听见没？我们夏夏发话了，高中不谈！啧！”
他刻意把“啧”这个字咬得又重又长，眼神瞟向林予冬，带着明显的揶揄和一点点……替自己解围的意味。
林予冬缓缓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剐过周嘉阳那张写满“我懂”的脸。
他没接话，只是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带着警告的弧度，那眼神分明在说：周嘉阳，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无形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了这一角。
程橙被周嘉阳这一嗓子吼得回过神，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她看看江见夏平静的侧脸，又看看林予冬冰冷的眼神和周嘉阳那副欠揍样，下意识地往陆骁身边缩了缩，小声嘟囔：“周嘉阳你又发什么疯……”
陆骁适时地拿起酒瓶，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游戏继续！来来来，看我这次转个大的！” 他手腕用力，瓶子再次在桌面上飞速旋转起来，暂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许薇的镜头悄悄转向了远处沉入暮色的山峦轮廓，顾言推了推眼镜，继续安静地吃着烤土豆片。
江见夏低头，用竹签轻轻拨弄着盘子里一块烤得金黄的馒头片，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波澜从未发生。
只有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心底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涟漪。夜风拂过庭院，带着炭火余烬的微暖和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清香，萦绕在鼻尖。
山间的夜，带着沁骨的凉意，无声地包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