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图和阿克西斯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离开无畏号的。他们相信,一场神圣的、不可阻挡的复仇即将在三天后上演。然而,他们还没走回税务官邸,李彻的“反击”就已经先一步抵达了海门岛的每一个角落。
大炎的士兵们,行动效率高得惊人。他们没有四处抓人,也没有查封店铺,只是拿着一桶浆糊和一沓厚厚的羊皮纸,将一份崭新的布告,贴在了所有最显眼的地方:市场中央的布告栏、码头的仓库墙壁、甚至是酒馆的门口。
《关于接收尼普顿神殿无偿赠予之“神迹服务”暨相关税务事宜的公告》。
这个标题本身,就足以让任何一个识字的罗马人驻足,然后陷入长久的困惑。
“无偿赠予?”一个识字的商人,正一字一句地为周围不识字的水手和码头工人念着布告上的内容,“尼普顿神殿的大祭司阿克西斯阁下,已于今日向‘大炎奥林匹斯神明资产联合管理委员会(筹)’,无偿赠予一项名为‘神之惩戒’的超自然体验服务,具体表现为……三日内的一场风暴?”
人群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什么意思?大祭司要用风暴惩罚东方人?”
“布告上是这么写的,但是……‘赠予’?这个词是不是用错了?”
念布告的商人舔了舔嘴唇,继续往下念,他的声音越来越古怪:“……根据罗马《赠予法》与大炎《税典》之相关条例,并经委员会(筹)初步评估,此项‘神迹服务’具有极高的商业价值与市场影响力。为维护市场公平,保障全体信徒(股东)之利益,现决定……”
人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现决定,在全岛范围内,公开发行‘尼普顿风暴信托凭证’!”
信托凭证?这是什么东西?
布告写得极为通俗易懂,仿佛生怕这些罗马平民看不明白。
“凭证分为两种:”
“一,‘海神之矛’(蓝色凭证)。若三日后,风暴如期而至,且对大炎舰队造成‘委员会’认可之实质性损害,则每一份蓝色凭证,可在岛上任何一处兑换点,换取双份标准份额的粮食和一份葡萄酒。”
“二,‘帝王之盾’(金色凭证)。若三日后,风暴未至,或威力甚微,未能对大炎舰队造成实质性损害,则每一份金色凭证,可兑换三份标准份额的粮食和一整罐橄榄油。”
布告的最后,还有一行补充说明。
“两种凭证,每位海门岛居民,凭身份证明,均可免费领取一份,自由选择。选择即为签署,代表您对本次‘神迹赠予’之价值的个人判断。最终解释权,归委员会(筹)所有。”
整个码头,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了一阵比风暴本身还要猛烈的喧哗。
“我的朱庇特啊!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选?”
“选蓝色,就是赌大祭司能赢?选金色,就是赌东方人能赢?”
“赢了有三份粮食和一罐油!输了……输了也有两份粮食和酒?”
一个精明的粮商,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骇人的光芒。他看懂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信托凭证,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赌局!东方人用粮食和酒,邀请全岛的人,一起来观赏一场神明与皇帝的对决,而且还给你发观赏费!
“这……这是在拿神明开玩笑!”一个年老的船长,气得浑身发抖。
“老普林,别激动。”旁边的水手拉住了他,“布告上不是说了吗?这是在‘评估神迹的价值’!我们每个人,都是评估人!我们的选择,就是在给神迹投票!”
这个解释,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播开来。
它太有诱惑力了。它将一场令人恐惧的、高高在上的神罚,变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充满刺激和利益的公共事件。它消解了恐惧,代之以贪婪和好奇。
很快,在码头最开阔的广场上,大炎士兵们已经搭起了两个兑换台。一个挂着蓝色的海神三叉戟旗帜,一个挂着金色的东方龙旗。桌子上,堆满了崭新的羊皮纸凭证。
人们开始犹豫,开始窃窃私语,开始三五成群地激烈讨论。
“我肯定选‘海神之矛’!我从小听着尼普顿大人的故事长大,大祭司的预言,从来没有错过!”
“可万一呢?你看东方人那些铁船,还有海里那些桩子,他们看起来很有把握。三份粮食和一罐油啊!”
“你这是对神不敬!你忘了去年那场风暴,掀翻了多少船吗?”
“可……可东方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信仰,第一次,被摆上了天平。天平的另一端,是分量十足的粮食和橄榄油。
……
税务官邸。
“砰!”
一个名贵的希腊陶瓶,被盖乌斯·布鲁图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骗子!无赖!窃贼!”他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刚刚派人打探回来的消息,让他几欲发狂。李彻不仅化解了他的“神罚”威胁,甚至还把它变成了一场收买人心的狂欢!
最毒辣的是,对方将选择权,交给了民众。
这等于是在问每一个罗马人:你的信仰,值不值得你放弃一袋粮食和半罐油?
阿克西斯大祭司,坐在一旁,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他紧闭着双眼,嘴唇翕动,似乎在不停地祷告,想用这种方式,隔绝外界那些亵渎神明的喧嚣。
“大人!大人!”一名副官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不好了!”
“还有什么更糟的!”布鲁图红着眼睛吼道。
“我们……我们神殿里的一些低阶祭司,还有一些仆人……他们……他们也偷偷跑去领凭证了。”副官的声音低如蚊呐。
布鲁图浑身一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无论三天后风暴是否到来,他都输了。
因为李彻已经成功地,在罗马人的心中,植入了一个可怕的观念:信仰,是可以被量化的。神迹,是可以被对赌的。
而一旦民众习惯了用面包和橄榄油来思考问题,那高高在上的奥林匹斯山,和广场上分发粮食的粮仓,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
广场上,排队的人群已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列。有趣的是,选择蓝色“海神之矛”的,大多是些衣衫褴褛、眼神狂热的穷苦人,或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而选择金色“帝王之盾”的,则多是些衣着体面、眼神精明的商人和手工艺人。
信仰与利益,阶级与选择,在这一刻,被那两条队伍,划分得清清楚楚。
布鲁图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意识到,李彻在做的,不仅仅是收买人心。
他是在做一次……市场调研。
他用一场风暴,精准地筛选出了他的潜在客户,和他的顽固反对者。
第二天。
全岛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人们不再关心生意和劳作,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天空的每一片云,海面的每一丝波澜,都会引来无数人的解读和猜测。
蓝色凭证和金色凭证的“二手市场”甚至都出现了。一些胆大的商人,开始用极低的价格,收购那些反悔者手中的凭证。凭证的价格,随着天气的变化,像心跳一样起伏不定。
整个海门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以神明为赌注的赌场。
第三天,终于到了。
从清晨到中午,天空万里无云,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那些手持金色凭证的人,脸上已经难掩喜色,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酒馆里,提前庆祝自己的胜利。而那些选择了蓝色凭证的人,则焦躁不安,不停地跑到海边,望向天际,口中念念有词,仿佛自己的祷告,能为风暴增加一分力量。
布鲁图一整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希望和绝望,在他心中反复交战。
直到,午后的钟声敲响。
异变,陡生。
一直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毫无征兆地,起风了。
不是海风那种温和的吹拂,而是一种阴冷的、从海洋深处钻出来的、带着咸腥气息的烈风。
天边,那原本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蔚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一片不祥的、如同浓墨般的乌云。
云层翻滚着,挤压着,像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朝着海门岛,直扑而来。
广场上,酒馆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
风暴……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