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方这项‘呼风唤雨’的神迹服务,对外报价是多少?”
李彻的问题,像一滴落入滚油的冷水,在死寂的会客室里炸开了锅。
不是惊呼,不是骚动,而是一种更诡异的、精神层面的炸裂。
大祭司阿克西斯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脸,僵住了。他高举着三叉戟法杖,浑浊的眼球里倒映着李彻含笑的脸,那神情,仿佛一个偏远村落里的神汉,第一次见到有人拿着算盘,要给他跳大神的酬劳定价。他准备好迎接恐惧、敬畏、甚至是愤怒的拔剑相向,却唯独没准备好面对一张……询价单。
盖乌斯·布鲁图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了冰。他预想过一百种李彻的反应,或色厉内荏,或故作镇定,或恼羞成怒。但他从未想过,对方会用这种方式,将一场神圣的、关乎信仰存亡的对决,轻飘飘地拨回到了他最熟悉,也最无力的战场上。
生意。
一切,又回到了生意。
“你……你这是渎神!”阿克西斯的声音,不再是海底的涡流,而是被巨石堵住的泉眼,艰涩而愤怒。他活了一辈子,在神殿里侍奉海神,用神威震慑过国王,安抚过万千信徒,他的声音就是尼普顿的威严。可今天,这威严,被人用一句“多少钱”给戳破了。
“不,大师。”李彻的语气很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对专业人士的尊重,“朕恰恰是在尊重神迹。任何一种力量,或者说,任何一种‘服务’,如果它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它就一定有其‘成本’。”
他示意了一下。
韩破虏虽然满心不解,但还是立刻从旁边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卷崭新的羊皮纸和笔墨,在桌上摊开,一副准备随时记录会议纪要的架势。
“我们来量化一下。”李彻伸出手指,开始像一个精明的采购商人那样,逐条分析需求。
“首先,服务内容:‘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他看向大祭司,“这个描述太模糊了。‘前所未有’是一个形容词,无法作为合同条款。我们需要具体的参数。比如,风力能达到什么级别?是能吹断桅杆,还是能直接掀翻船只?风暴的持续时间是多久?一天,还是三天?”
“其次,作用范围。是覆盖整个海门岛海域,还是能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打击我方舰队,而不会波及港口内的罗马商船?如果造成了无差别攻击,导致罗马方面的财产损失,这部分责任,是由尼普顿神殿承担,还是由作为中间人的布鲁图议员您来承担?”
“再次,交付时间。您说三日之内。那么,是从现在开始计时,还是从我们签订合同,支付‘预付款’之后开始计时?是否有不可抗力条款?比如,万一神王朱庇特不同意他弟弟的这次商业行为,从中干预,导致风暴未能如期而至,算不算贵方违约?”
李彻每提出一个问题,阿克西斯的脸色就更灰败一分。布鲁图的嘴唇,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锋利而冰冷的手术刀,将“神迹”那神圣、威严、不可直视的外衣,一层层剥开,露出了下面赤裸裸的、可以被度量、被质疑、被讨价还价的本质。
神,正在被明码标价。
“荒谬!无耻!”布鲁图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他的手,指着那张准备记录的羊皮纸,像是在指着一条毒蛇,“神明的伟力,岂是你们这些东方商人用铜臭的算盘可以计算的!”
“议员先生,逻辑要清晰。”李彻摆了摆手,“如果一种力量,无法被描述,无法被预测,无法被量化,那它就不叫‘伟力’,而叫‘混沌’。信徒向神明祈祷,求的是风调雨顺,是渔获丰收,是航行平安。他们求的,正是一种稳定的、可预期的‘秩序’。如果连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力量边界在哪里,那他和他喜怒无常的大海,又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大祭死阿克西斯身上。
“所以,大师。朕需要一份详细的服务说明。否则,朕无法向我们的‘联合管理委员会’解释这笔预算的合理性。”
“你……”阿克西斯手中的三叉戟法杖,因为主人的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感觉到,自己一生建立起来的信仰,正在被对方用一种闻所未闻的逻辑,从根基处腐蚀、瓦解。
他不是政客布鲁图,他是一个纯粹的信徒。他能感受到尼普顿的呼吸,能听到潮汐的私语。这种力量,是与生俱来的共鸣,是一种灵魂的感知,如何能变成账本上的条条框框?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攫住了他。
“神之怒火,岂容交易!”阿克西斯猛地将法杖往甲板上重重一顿。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这一次,不只是声音。整个会客室,连同脚下的船体,都似乎随之发生了一次轻微却清晰的震颤。桌上的茶杯,漾出了一圈圈涟漪。
韩破虏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护在了李彻身前。
会客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阴冷了几分。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远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
布鲁图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狂喜。他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无法被计算,无法被合同约束的,属于神明的力量!
然而,李彻的反应,再次打碎了他的幻想。
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看一眼护在身前的韩破虏。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还在震荡的茶杯,然后抬起头,对阿克西斯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哦?现场性能演示?很好,这很专业。”
他转向已经呆若木鸡的韩破虏。
“记下来。‘神迹服务补充条款’:乙方(尼普顿神殿)可提供付费的、小范围体感特效展示,用于增强客户信心。此项服务,单次报价……嗯,待议。”
“噗——”
布鲁图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呕出血来。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皇帝对话,而是在和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会计师讨价还价。
阿克西斯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已经由灰白转为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最神圣的灵魂,被对方按在地上,用沾满了铜臭的尺子,一寸一寸地丈量。
“够了!”大祭司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身上的蓝色长袍无风自动,双目之中,浑浊尽退,只剩下一种燃烧着的、不计后果的疯狂。
“异乡的皇帝!你成功地激怒了海神!也激怒了我!”
“这场风暴,不再是交易!而是惩戒!是诅咒!”
“它分文不取!”
“它,是送给你们的葬礼!”
阿克西斯说完,不再看李彻,猛地转身,拖着他那沉重的法杖,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那背影,充满了决绝与悲壮。
布鲁图愣了一下,也立刻明白了过来。他狠狠地瞪了李彻一眼,转身快步跟了出去。
这是最后的手段了。他们放弃了谈判,放弃了逻辑,回归到了最原始的信仰对决。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韩破虏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道:“陛下,此人……似乎真有些邪门歪道。刚才那一下……”
“一份无法拒绝的礼物,总是最昂贵的。”李彻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那张空白的羊皮纸,若有所思。
他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然后,他将羊皮纸递给韩破虏,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传朕的旨意,立刻拟一份布告,就按照这上面的写,用拉丁文和希腊文,贴满全岛。尤其是码头和市场,要让每一个商人,每一个水手,都看得清清楚楚。”
韩破虏接过羊皮纸,低头看去。
只见上面写着:
《关于接收尼普顿神殿无偿赠予之“神迹服务”暨相关税务事宜的公告》
他抬起头,满脸困惑。
李彻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既然是免费的礼物,那我们就更要算清楚了。”
“按照我们和大炎的律法,接受如此贵重的馈赠,可是要……缴纳赠与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