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门岛,中央码头。
砰——
一只盛满葡萄酒的木桶,被大炎士兵用斧背砸开。醇厚的酒香,混合着木屑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站住!”一名罗马百夫长大吼,“那是神殿的财产!”
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码头工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声反驳:“胡说!船上那位大人的信使说了,这是神王朱庇特赐下的神恩!”
“神恩?”
“对!战神的遗产,现在归了神王,神王分给我们了!”
这个逻辑简单粗暴,却极具诱惑力。
更多的木箱被打开。金黄色的橄榄油,雪白的面粉,还有熏制好的咸肉。
这些,原本都是作为什一税,被收缴上去,寻常平民一年也难得一见的东西。
“别动!”罗马士兵们组成人墙,长矛向前,试图阻止骚动的人群。
但他们面对的,不再是麻木的民众。而是一双双,被“神恩”点燃了贪婪火焰的眼睛。
“让开!”
“你们要违抗神王的旨意吗?”
“我们是来领取神恩的!你们凭什么拦着!”
人群开始向前涌动。
罗马士兵们握着长矛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矛尖,应该对准谁。
是这些同胞?还是不远处,那些抱着臂膀,冷漠注视着这一切的东方士兵?
又或者,是那位刚刚亲口承认“收到税款”,却又想阻止“神恩”发放的元老院议员?
军心,比刚才瓦解得更快。
信念,在酒香和面包的香气里,开始变得一文不值。
无畏号,会客室。
“你在煽动暴乱!”盖乌斯·布鲁图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手,指着窗外码头上混乱的景象。
李彻将一杯新沏的茶,推到他面前。
“议员先生,请冷静。”
“冷静?”布鲁图的声音,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你正在摧毁海门岛的秩序!”
“不。”李彻摇头,纠正他,“我只是在执行一份商业合同。”
“什么合同?”
“由您,元老院议员盖乌斯·布鲁图先生,亲手交给我的,神王朱庇特神庙盖章的资产交割确认书。”李彻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朱庇特已经合法接收了玛尔斯的全部资产,那么,将其中一部分资产,以‘红利’的形式,分发给他的‘信徒’,也就是他的核心用户群,以巩固市场信心。这难道不是最基础的商业行为吗?”
布鲁图被这套说辞噎得说不出话。
“你……你这是在收买人心!”
“用词要准确。”李彻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股东分红’。”
他从手边,又抽出了一份新的羊皮纸卷轴。
“这是本次分红的财务报表,我称之为‘第一份股东报告’。”
布鲁图死死地盯着那份卷轴,仿佛那是一条毒蛇。
“报告详细记录了本次派发的物资清单、受益人数,以及,”李彻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最重要的,是本次分红带来的‘商誉’提升估值。”
他将卷轴推到布鲁图面前。
“来,议员先生。作为奥林匹斯神系在本地的最高代表,请您在这份股东报告上,签个字。”
会客室,死一般的寂静。
布鲁图看着眼前的羊皮纸。
他知道,自己不能签。
一旦签了,就等于元老院官方承认了这套荒谬的“神明商业理论”。
从“资产交割”到“股东分红”,对方正在一步一步,用他们那套来自东方的、该死的商业逻辑,将奥林匹斯的信仰体系,彻底瓦解、重构。
他想拒绝。
他想把这份羊皮纸撕得粉碎,扔到这个东方皇帝的脸上。
可窗外,民众的欢呼声,已经隐隐传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
下一刻,就会有消息传遍全岛:罗马的元老,拒绝了神王朱庇特赐予你们的神恩。
到那时,就不是骚乱了。
是起义。
“你……”布鲁图的声音沙哑,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把滚烫的沙子,“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放弃了挣扎,问出了那个最根本的问题。
“朕说过了。”李彻的表情很真诚,“合作。”
“怎么合作?”
“成立委员会,评估资产,科学管理。”李彻重复着之前的提议,“让信仰,成为一门可以产生稳定收益的,可持续的生意。”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布鲁图问,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希望。
“那朕就只能用朕的方式,来让罗马人民相信,朕,比朱庇特,更懂如何派发‘神恩’。”李彻的语气很平淡,却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
布鲁图闭上了眼睛。
他彻底明白了。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武力征服。
征服人心,比征服土地,更彻底,也更廉价。
他们带来的,不是刀剑,而是一杆能精准衡量人心的……秤。
而秤的另一头,放着的是面包和葡萄酒。
许久。
布鲁图睁开眼,眼中的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深海的平静。
他没有去看那份“股东报告”。
他缓缓走到舷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蔚蓝色的,属于罗马的内海。
“皇帝陛下。”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你似乎对资产评估,很感兴趣。”
“略知一二。”李彻点头。
“你成功地,为战神玛尔斯,进行了一次‘破产清算’。”布鲁图缓缓转过身,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李彻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韩破虏握着刀的手,又紧了紧。他感觉到,气氛变了。
“那么,”布鲁图伸出手,指向窗外的无垠大海,“我想请问,另一位神明的资产,您又该如何评估?”
李彻挑了挑眉。
“海神,尼普顿(Neptune)。”布鲁图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也就是你们东方人所知的,波塞冬。”
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他的神殿,遍布每一处海岸。他的信徒,是所有航海者和渔夫。”
“但这些,都不是他最重要的资产。”
布鲁图走回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李彻的眼睛。
“他最重要的资产,是这片大海本身。”
“从海门岛到罗马,从希腊到埃及,目之所及,皆是他的领域。”
布鲁图的声音,带着一种反败为胜的快意。
“你拆了玛尔斯的神殿,因为他只是石头。你可以瓜分他的祭品,因为它们只是粮食和黄金。”
“但是,皇帝陛下,你要如何‘清算’一片大海?”
“你要如何,把海洋的十分之一,作为税款,上缴给朱庇特?”
“你要如何,为这位神明,定下一个准确的价格?”
会客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韩破虏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难题。一个逻辑上的死局。
用你的矛,攻你的盾。
李彻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没有喝,只是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浮。
布鲁图挺直了腰板。
他感觉自己终于,终于扳回了一城。
他将了对方一军。
在他们自己选择的战场上。
“所以,来自东方的皇帝。”布鲁图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充满了胜利者的自信。
“请回答我。”
“海神尼普顿,他的身家……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