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和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看见自家陛下脸色极差,便十分有眼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不再掺和主子之间的事情。
听秦瑞轩刚才所说的话,想必这位敢于用血肉挡刀的女子,就是那位早早被发配到庄子上的雪妃娘娘了。
他想提醒陛下几句,先前太后娘娘并没有答应姜家的求情,也没有允许姜家把雪妃从庄子上接出来。
但是……
秦瑞轩看起来虽然有些烦躁,但也没有什么怪罪之意。
赵忠和估摸着陛下应该是已经忘记了雪妃为何受罚,或者当初她犯的事并不严重,只是恰好碰上当初夺嫡之争,惹来陛下心烦,这才被罚到庄子上反思去了。
算了。
他作为首席宦官,每天要管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全当没看见就行。
赵忠和这样想着,看了一眼身边的陛下,只见秦瑞轩正拼命躲避着背后伸过来的魔爪,在心里长吁短叹地思念苏青青。
而从天而降的姜素雪正捂着伤口,时不时还流露出几分怨恨的神色,却又在秦瑞轩回头斥责自己的时候,迅速切换表情,摆出温柔可人的笑意,活像精神分裂似的。
于是就在三人各怀鬼胎之时,马车停在了驿站的门口。
几名禁军和太医迎了出来。
李太医是留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见到车内还坐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立刻上前两步,问道:“臣见过陛下。陛下,这位是?”
秦瑞轩臭着脸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赵忠和见状,只能对着李太医介绍道:“这位是雪妃娘娘。”
李太医一惊,连忙行礼道:“臣见过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心里却在犯嘀咕:这雪妃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听闻后宫里有一位娘娘住在郊外的皇家庄子上,应该就是她了。
姜素雪假装虚弱地说道:“太医客气了。请问怎么称呼?”
李太医躬身回应道:“臣姓为李,娘娘不必如此客气,就叫臣一声李太医即可。”
他又问:“娘娘的伤口是如何而来的?快请进房间吧,让臣为您缝针包扎伤口。”
姜素雪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矜贵地点了点头,几人走进了驿站。
赵忠和的手法确实是好,虽然只用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却将伤口紧紧地包扎了起来,没有让姜素雪失血过多而亡。
条件有限,女医毕竟是少数,李太医还担心雪妃娘娘对麻沸散过敏,于是也没有多问,硬生生下针,将皮肉给缝在了一起。
姜素雪疼得浑身冒冷汗,不停地安慰自己,陛下在隔壁房间,久别重逢不能让他对自己的印象变差,这才强忍住了没有立刻狠狠甩他两耳光。
李太医举着把银剪子,将打好结的绷带尾部剪断,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肩膀上最严重的砍伤给处理了,他看了看姜素雪面前的血迹,从药箱里拿出些材料,说道:“娘娘,这是金疮药,这是绷带和盐水。”
“豫州没有女大夫,您自己给身上的伤口涂些药吧,臣去问问赵大人,能否去官府去给您买几位婢女回来。”
姜素雪靠在软榻上,温声说道:“好,多谢李太医。”
等到太医出去以后,她才咬牙站起身,把身上的衣裙脱下来,对着镜子观察起身上的伤口。
“可恶……”
肩膀上的伤已经用针线缝合了起来,李太医的确有两把刷子,走针又整齐又美观,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她面色阴沉似水,紧紧地盯着镜子里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势,突然用力锤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冷声道:“苏青青……”
听说这个贱人已经当上了四妃之首,而且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在宫里做富贵娘娘呢。
姜家在找太后娘娘求情未果以后,也想了很多其他的办法,却始终没能将雪妃从庄子上接回京城。
然而就在这时,顺亲王殿下突然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他说:“皇帝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你作为宫妃,却一直在这庄子里受苦,难道你就不恨吗?”
“本王有个办法,能帮你回到京城。豫州出现了瘟疫,皇帝带人微服私访,准备一举击垮卢氏。本王会派人把你接出庄子,送到陛下的身边。”
姜素雪有些惊讶,她回想起这位曾经沉迷于声色犬马的大皇子殿下,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只要能逃出这个庄子,那么一切都好说。
雪妃很快就给顺亲王回了信,接受了他的帮助。
而顺亲王也很是讲义气,姜素雪没有等来第二封信,而是直接等来了亲王府的暗卫,带着她来到了豫州。
按照说好的计划,亲王府会安排刺客对着皇帝行刺。而姜素雪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准机会,替秦瑞轩接下一刀,以救命之恩要挟他带自己回宫。
如今看来,这个方法确实是成功了,可是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就是肩膀到胸口这一道长长的疤痕。
太丑陋了。
这道伤口让姜素雪没由来地想起一位故人———她那该死的嫡姐,脸上带有烧伤疤痕的姜大小姐。
难不成是风水轮流转?
姜素雪目光阴森地注视着面前的镜子,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不准再多想。
凡是挡着自己的路,于自己没有任何用处的人,都该死!
无论是苏青青,还是姜大小姐……哼,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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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明光宫。
苏青青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手里的信,确认瘟疫已经逐渐控制下来以后,多日以来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小兰说道:“赵忠和有没有说清楚,那些引起瘟疫的尸体究竟从何而来?”
小兰想了想说道:“回娘娘的话,根据赵大人传回来的消息所说,那些尸体似乎真的只是意外。”
“由于附近的矿山坍塌,压死了不少的工人,矿山东家不敢将此事声张,否则手里的产业就要交给官府和卢氏监管,所以这才出此下策,将尸体全部运往荒郊野外,企图一把火烧个干净。”
“只是,”她压低了声音说道,“豫州卢氏有位老太爷,辅佐过两位帝王,就连先帝在世时也要给他不少的面子。”
“若是这些矿山落入了卢氏的手里,就不可能再要回来了,那位东家也是昏了头,没有主动向官府上报意外,而是私自处理这件事。”
“结果现在不仅没有处理好,反而还惹出了瘟疫,原本只是矿山坍塌并不是他的错,经此一事,按照律法他也得砍头谢罪了。”
听完这些话,苏青青皱起了眉毛。
卢氏的势力居然这样大?
能够经营矿山的东家,必定也是身份不容小觑的世家了,然而面对卢氏的威压,却也只能将家族产业乖乖双手奉上。
也难怪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东家第一时间不是想着上报官府,而是悄悄运走了尸体,想要一把火将他们烧个干净。
看起来确实是个意外。
然而为了保住矿山,东家不可能如此粗心大意,在尸体还没有燃烧成灰之前,就匆忙离去。
想来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阴谋,只是错综复杂之下,也没人能够再往里深究了。
想到这里,苏青青又问道:“坤宁宫那边有消息了吗?皇后的身体可还好?”
闻言,小兰有些纠结地说道:“娘娘,奴婢去把昭君女官叫进来,让她给您说吧。”
“也行,你去吧。”
小兰应声而去,很快便带着苏昭君回到了内殿。
苏昭君依旧对之前受到的教训心有余悸,好几天都躲着自家姐姐走,连吃饭也不敢与苏青青同桌。
谁知瑜妃居然让小兰亲自把自己找了过来,苏昭君小心地向瑜妃行了一礼,低声下气地说道:“昭君见过姐姐。”
“不知姐姐叫我来,是想做什么?”
苏青青端起手边的茶盏,看了一眼妹妹这胆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别紧张,本宫已经听桂嬷嬷说了,你近来表现很好。”
“让小兰叫你过来,只是想问你几句话。皇后娘娘的身体如何了?”
听见这句话,苏昭君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回道:“坤宁宫的绿桃姑姑来我这儿取了几次药材,还是按照之前诊脉的方子在抓药。”
“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然而皇后娘娘常年身体亏空,又忧思过重,如果只是单纯喝药,而不想着改变心境,那么不出四个月,皇后娘娘就……”
她的话没说完,只是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苏青青皱眉问道:“那你有没有办法能够缓解她的抑郁症状?”
苏昭君有些茫然:“抑郁?抑郁是什么?”
“就是你刚才说的忧思过重,有没有类似于肾上腺素……不对不对,逍遥散?柴胡疏肝散?这样的药能给她吃吗?”
如此看来,卢氏一族还真是动不得的大佛。
就算卢意在家并不受宠爱,但好歹也是二房嫡女,如果刚当上国母不满一年,就在宫中香消玉殒了,那卢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吵着闹着要皇帝给他们一个说法呢。
苏昭君说道:“这些药当然可以吃,但是我刚才也说过了,按照皇后娘娘如今的情况,就算喝再多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况且,药喝多了就容易抑制食欲,反而本末倒置了,皇后娘娘应该多吃些鸡蛋和肉,先补好身体才是正事。”
听了这些话,苏青青放下茶盏,叹气道:“你说的这些,皇后娘娘又何曾不知呢?”
“然而她的心气已经散了,没有求生的欲望,就算旁人再怎么劝,也是无能为力的。”
她沉默片刻,又道:“若是为了绿桃,皇后可能还愿意喝几口药;但是如果你劝她为了自己的身体,多吃几口饭食,她是绝对吃不下的。”
想起先前诊断出来的脉象,苏昭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莲笑着走了进来,向两位主子行礼道:“奴婢见过瑜妃娘娘,见过昭君女官。”
她说道:“主子,荣妃娘娘过来了,想请您去猎场玩。”
苏青青想了想,对着旁边的小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兰回道:“正是日中时候呢。”
众人都已经吃过午饭了,那么出去消消食也不错。
苏青青站起身子,笑道:“好,那咱们就去猎场,陪着荣妃一起玩玩吧。”
“是。”
小莲去前院找太监安排轿子,苏昭君从屏风处取下一件外袍,来到梳妆台前面,看着小兰给自家姐姐盘头发。
她从桌上拿起一串耳坠子,忍不住感叹道:“这首饰真漂亮,是内务府送过来的东西吗?”
“昭君女官喜欢这对耳坠的样式吗?”
见到自家娘娘正在抿口脂,小兰便笑着回道:“这是主子自己设计的图纸,并非内务府所制。”
苏青青看了一眼妹妹手里的耳饰,问道:“你觉得好看?那本宫也给你做一对吧。”
论精巧程度,她肯定是比不过这些古代人的,能够呈到内务府的图纸,必定是经过九族严选,既要符合规制,又不能失了美观。
但是苏青青见过了许多现代制品,能够大胆设计些新奇花样,这就是自己最大的优势。
她前些日子描了几本图纸书,学会了饰品的制作过程以后,她便画了许多首饰分解图,交给小兰去打造出来。
而苏昭君此时手里拿着的这对,就是她画出来的第一对首饰———材质采用了贝母和珍珠,浅浅地刷了一层清透的黄漆,做成了桂花缠绕枝头的样子,栩栩如生。
苏昭君连忙放下手里的耳坠,连连摇头道:“我吗?我就不用了,姐姐何时见过我戴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
“而且珠宝配美人,只有像你这样的样貌,才戴得起这样华贵的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