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笔帽拧回去,夹在耳朵上。调度室的白板刚擦过一遍,还留着几道没擦干净的蓝字印子,像退潮后沙滩上的水痕。他盯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如果这台机器能说话”,抬手写下第一句:“它不会讲笑话。”
小李正扒拉最后一口冷饭,听见动静抬头:“那它说啥?”
“说温度。”刘好仃指着王阿姨视频的截图,“说风道堵了,说电机该润滑了。说人听不懂的数,用听得懂的话。”
老周在门口搓着手进来,听见这话,眉头一皱:“咱们连‘quiet’都没解释明白,现在又要教机器开口?”
“不是教它说话。”刘好仃转身,笔尖敲了敲白板,“是让它早点说话。咱们等客户喊‘要发脾气’才动手,人家已经提前报预警了。”
小李把饭盒盖一扣:“可咱们没那模块啊,语音播报得加芯片,还得调声库。”
“谁说非得整套上?”刘好仃从抽屉里翻出个旧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喂,听得清不?”
“清楚。”老周说。
“这不就是声音?”刘好仃放下对讲机,“咱们要的不是多像真人,是让客户一听就明白——机器有话要说。”
空气静了两秒。小李突然笑出声:“你是说,让风扇自己喊‘我快 overhe—’”
“打住!”老周一巴掌拍在桌上,“上次客户把‘quiet’当牌子,这回再整出个‘overhe’商标,咱们干脆改行卖词典得了。”
刘好仃没笑,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三条横线:“第一条,我们能不能让机器开口?能。用最土的办法,也能让它‘说话’。第二条,能不能说准?不一定准,但得让客户觉得准。第三条,能不能说进心里?这就得靠咱们知道客户怕啥、烦啥、盼啥。”
他顿了顿:“‘智玻王’不是赢在技术,是赢在——它让客户觉得,这机器懂我。”
小李低头翻回访记录,手指停在一条备注上:“张师傅说‘嗡嗡响像要发脾气’……咱们改了支架,可要是机器自己先说‘我快撑不住了’呢?”
“那就省了一趟返修。”老周接了话,语气松了些,“可光靠声音也不行。咱们的‘人话’体系还没闭环,现在扔了,客户更糊涂。”
“所以两条腿走路。”刘好仃拿起红笔,在白板中间划了一道,“一边,把现有的‘人话提示卡’升级——上面写‘像被老婆掐’,下面加一行标准参数,让工人照做,也让客户知道咱们有数。另一边,新品试点‘语音预警’,不整花活,就报三件事:温度偏高、风压异常、电机过热。用大白话,比如‘炉子有点烫,该减火了’。”
小李眼睛亮了:“这不就是把‘听人话’变成‘先开口’?”
“对。”刘好仃点头,“咱们不跟它拼谁更智能,拼谁更贴心。它能说,咱们也能说。它说‘当前温度327c’,咱们说‘小心烫手,快调火’——谁更像人话?”
老周咧嘴一笑:“那还用说?谁家炉子报数还带建议的?”
“可语音模块谁来弄?”小李问,“咱们没声学工程师,也没现成方案。”
没人接话。调度室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哒响。小李低头抠饭盒边,老周搓着手来回踱步,谁都不想接这个“没底”的活。
刘好仃看了看两人,忽然拉开抽屉,把一叠客户回访问卷拍在桌上:“我来筛中小客户分布图。三天,画出咱们最该盯的五十家。”
小李抬头:“你来干最耗时的?”
“我不懂代码,也不懂声学。”刘好仃翻开本子,“但我认识三十多年的老客户,知道哪家灶台朝南容易过热,哪家师傅习惯半夜开工。这些,比参数还准。”
老周停下脚步:“你这是……带头啃硬骨头。”
“不是带头。”刘好仃抬头,“是咱们仨,谁都不许躲。”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三行字:
科技线——小李牵头,带两名青年工,三天内做出语音播报原型,内容限定三句预警提示,语言必须口语化、带建议;
服务线——老周负责,组织回访组,从过去三个月记录里扒出十句最高频“人话”,一一对应工艺标准,做成双语提示卡模板;
渠道线——刘好仃主理,梳理中小客户清单,标注使用习惯、常见问题、沟通偏好,三天后碰头对齐。
小李看着那行“三天内做出原型”,咽了口唾沫:“万一做不出来呢?”
“做不出来就改方案。”刘好仃把笔插回笔筒,“但不能不做。咱们的‘人话’刚立住脚,不能让人家当成起点,咱们还在原地喘气。”
老周盯着“双语提示卡”那行,忽然问:“那‘我老婆说,这风扇像老伴’……还留不?”
“留。”刘好仃说,“但加一句:‘待机噪音≤35分贝,像老伴睡觉一样安静’。让客户知道,咱们不光会比喻,也有数。”
小李笑了:“这回是又土又准。”
“土才真,准才稳。”刘好仃走到白板前,把“让机器学会听人话,更要学会说人话”圈起来,“咱们不比谁跑得快,比谁走得实。人家能说,咱们也能说。关键是——”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咱们得说点有用的。”
老周掏出本子开始记任务,小李打开电脑调出电路图,调度室重新动了起来。窗外,装配三线的传送带正推出一台新机,工人正往电机外壳贴“quiet”标签。阳光斜照进来,照在那行亚克力板上的客户原话上:“我老婆说,这风扇像老伴。”
刘好仃没再看那块板。他翻开客户档案,第一页是王阿姨的登记卡,使用机型、安装时间、上次回访记录都清清楚楚。他在“备注”栏写下一串字:**“误认‘quiet’为品牌,需补服务话术。”**
小李忽然抬头:“刘师傅,要是语音提示也被人当商标呢?”
刘好仃笔尖一顿,抬头:“那就让它说得更像提醒,不像名字。比如——”
他低头在纸上写了一句,推过去。小李念出声:“**‘炉子有点热,快调小火’——这谁都知道是话,不是牌子。**”
老周凑过来看了一眼:“这句行,像街坊提醒。”
刘好仃把本子合上,拍了拍灰:“咱们不搞玄的,就做实的。客户要的不是高科技,是省心。机器能提前说一句,就少一次麻烦。”
小李盯着电路图,忽然说:“那咱们的语音,能不能也带点情绪?比如急的时候声音大点?”
“不行。”老周立刻反对,“一有情绪,客户就当机器有脾气,更不敢用了。”
“那平着说?”小李挠头,“太机械也不像人话。”
刘好仃沉默几秒,拿起笔在任务单背面写了个词:“**语气平稳,带建议感**。”
他抬头:“就像老张劝人少喝白酒那样,不急不慢,但你得听。”
小李点头记下。老周也把“建议感”三个字圈起来。调度室里,三个人的本子上都多了新条目,笔迹深浅不一,但方向一致。
刘好仃站起身,走到窗边。装配三线的工人正把一台机器推入检测区,有人指着新贴的提示卡念:“卡扣不刮手,像张师傅说的,‘顺得像摸老婆的手’——这句也得改?”
“改。”刘好仃说,“改成‘卡扣斜面0.5mm,手感顺滑’,下面加一行小字:‘张师傅说,顺得像摸老婆的手’。”
小李笑出声:“这回是工艺和人情都保住了。”
“保住不是目的。”刘好仃回头,“目的是——让客户觉得,咱们一直都在听。”
他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热气扑到脸上。杯底还剩半口茶,颜色深得像旧年历。他没喝,只是握着杯身,暖手。
“三天后。”他说,“咱们看谁的‘人话’更管用。”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杯底磕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