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熄了,刘好仃把保温杯从副驾拎出来,盖子拧了半圈,热气蹭着他手背飘上去。小李在旁边拍裤腿上的灰,“张师傅那颗螺丝,估计是运输震动松的,不算大问题。”
“松一颗,也是我们少盯了一眼。”刘好仃把杯子塞回包里,没再看装配三线门口那块亚克力板。夜里风大,他顺手拉了拉衣领,领口磨得发白的线头扎着脖子,有点痒。
刚进调度室,手机震了一下。是张师傅发来的语音,声音背景里还有锅铲刮锅底的响动:“老刘,你们那机器好用,不过隔壁厂新上的那台,一开炉就自己说话,报温度,还挺准。”
刘好仃没回,把语音放给小李听了一遍。
“自己说话?”小李皱眉,“是不是接了广播?”
“不是广播。”刘好仃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是它自己说的。”
他顿了顿,指了下调度板上贴着的“quiet”提示卡,“咱们现在还在教人听懂机器,人家已经让机器开口了。”
小李愣住,转身打开电脑,“我去查查最近有没有新设备发布。”
刘好仃没拦他。他知道,有些事,等文件通报就晚了。客户嘴里的“会说话”,从来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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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翻了三个小时。行业官网没消息,展会记录里也没有叫得上名的智能语音设备。他正想放弃,突然刷到王阿姨朋友圈一条十秒视频——她家灶台边新添了台玻璃加工炉,屏幕亮着蓝光,画外音清清楚楚:“当前炉温327c,建议减火。”
“这声音……是真人录的?”小李放大音量又听一遍。
“不像。”刘好仃接过手机,反复听了三遍,“语气平,没情绪,是合成音。而且它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话。”
他让小李把视频转给老周。老周回得快:“那炉子是‘智玻王’新出的x3型,语音控制,自动调参,还能连手机App。”
“咱们的‘quiet’提示卡呢?”刘好仃问。
“刚贴完一批。”老周回了个照片,卡上写着:“嗡嗡响=要发脾气,请检查电机。”
刘好仃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同样的问题,人家用一句话就解决了,还带建议。我们还在教人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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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会,人到得齐。刘好仃没提螺丝,也没说回访,直接把王阿姨的视频投在墙上。
“听清楚了?”他问。
一圈人点头。有人小声嘀咕:“花里胡哨的,真比咱们的好用?”
“它能报温度,还能提醒操作。”刘好仃关掉视频,“咱们呢?还在靠客户说‘像要发脾气’,才想起来查电机。”
“可咱们的客户不是都懂了?”小李插嘴,“昨天王阿姨还跟人推荐‘quiet牌’呢。”
“那是误会。”刘好仃摇头,“她以为‘quiet’是牌子。咱们没解释清楚,是咱们的错。”
他走到调度板前,撕下“听人话例会”的通知单,翻到背面,拿起记号笔写了三行字:
他们能听——我们曾领先。
他们能说——我们正被追。
他们能想——我们快掉队。
底下没人说话。
老周搓了搓手,“不至于吧?咱们这‘人话’模式才刚推,他们就算抄,也得时间。”
“可人家没抄。”刘好仃指着视频截图,“他们是往前走了。咱们在教人听机器说话,他们在让机器听懂人。”
“那咱们也加语音?”小李问。
“加?”刘好仃笑了下,“咱们连‘quiet’是啥意思都没跟客户讲明白,现在去搞‘自动建议’?”
他顿了顿,“咱们不是输在技术,是输在节奏。昨天的创新,今天就成了别人起步的台阶。”
有人低声说:“可咱们也没停啊,一直在改。”
“改是改了,但方向变了。”刘好仃看着调度板上密密麻麻的客户原话,“以前是客户说啥,我们改啥。现在得想,客户没说的,机器能不能先知道?”
“你是说……预判?”小李瞪眼。
“对。”刘好仃点头,“咱们还在‘还账’,人家已经开始‘存钱’了。”
老周挠头,“可咱们厂这条件,搞预判?算力不够,数据也不全。”
“不一定要算得多准。”刘好仃说,“关键是,得让人觉得——这机器懂我。”
他想起张师傅那句“像要发脾气”。当时我们记下来了,改了电机支架,还加了提示卡。可人家呢?直接报温度,给建议。一个在修问题,一个在防问题。
“咱们的‘人话’,是不是已经成了标配?”刘好仃突然问。
没人回答。
小李低头翻回访记录,五条客户原话还在板上挂着:“像在跺脚”“抖得像手机震动”……这些话,昨天还是我们改进的起点,今天看,却像是一道道落后的印记。
“我查了‘智玻王’x3的宣传页。”小李抬头,“他们写的是‘听得懂人话的玻璃炉’。”
刘好仃没说话。他想起上个月,他们还在为“客户原话能不能当标准”跟市场部争。现在,别人不仅听了,还拿去当卖点了。
“他们不是模仿。”他缓缓说,“他们是把我们的创新,当成了行业起点。”
调度室里静下来。窗外,装配三线的传送带正缓缓移动,一台刚下线的机器被推入检测区。老周盯着那台机器,突然说:“咱们的提示卡,是不是该改改了?”
“改?”刘好仃问。
“光写‘像被老婆掐’,太模糊。”老周搓着手,“得加点实在的,比如‘斜面0.5毫米’那种。”
“可客户看不懂数字。”小李说。
“那就两边都写。”老周咬牙,“上面写人话,下面写标准。让工人照做,也让客户知道,咱们不是光说,是真改。”
刘好仃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只是应急。真正的差距不在提示卡上,而在反应速度。我们还在整理客户说了什么,人家已经知道客户接下来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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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饭点,刘好仃没去食堂。他坐在调度室角落,翻着过去三个月的客户回访记录。一条条看下来,大多数问题,都是“响了”“抖了”“停了”。我们解决了,记录了,贴上了提示卡。可如果这些问题,能在发生前就被察觉呢?
他想起王阿姨冰箱上贴满的“quiet”剪报。她以为那是品牌,是因为我们没让她明白,那是一种状态,一种承诺。
“咱们的‘人话’,是不是太被动了?”他自言自语。
小李端着盒饭进来,听见了,“啥?”
“我们在等客户说话。”刘好仃抬头,“可人家,是让机器先开口。”
“那咱们也让机器说话?”小李咬了口饭,“可说啥?总不能让它说‘我老婆说这风扇像老伴’吧?”
“不。”刘好仃摇头,“是要让它说‘温度偏高,建议检查风道’。”
“可咱们没这功能。”
“现在没有。”刘好仃合上笔记本,“但得有。”
他站起来,走到调度板前,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让机器学会听人话,更要学会说人话。”
小李凑过来看,“这算啥?新口号?”
“不算口号。”刘好仃说,“是提醒。提醒我们,别把自己当开拓者太久。一不留神,就成了跟跑的。”
他把笔放下,看着装配三线的方向。那块“客户说话算数——人话产线001”的亚克力板还在,阳光照在上面,映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老婆说,这风扇像老伴。”
刘好仃盯着那行字,忽然问:“你说,如果这台机器能说话,它第一句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