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老太君缓缓睁开了眼。
她朝醒黛抬了抬手。
“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醒黛身子一抖，心里直打鼓。
前脚还挨了训斥，后脚老太君却这般和颜悦色？
这态度转变太快，她摸不准是福是祸。
可她不敢不动。
她咬着牙，撑起身子，一步一步挪到老太君跟前，重新跪下。
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贴到地面。
看着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老太君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模样……烨儿也看得上你？”
这像是随口一说，可醒黛的心却猛地一缩。
这是嫌她不够体面？
还是……
另有打算？
她不敢接话，更不敢抬头。
生怕一个眼神、一句回应，都会触了不该触的逆鳞。
只能把头压得更低。
老太君收回了目光，端起参茶，慢悠悠抿了一口。
片刻后，她轻轻放下茶盏，这才又开口。
“你心里该清楚，你婆婆，从来就不喜欢你。”
醒黛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是啊，她怎会不清楚？
每次请安，婆婆都端坐上首，眼皮都不抬一下。
就连下人也都看风使舵，背地里笑话她“爬床爬得快，命却不硬”。
“为什么？”
老太君继续道。
“不过是你出身低，进了门，碍了她的眼，也堵了她的心。”
醒黛呼吸一滞。
她咬紧牙关，用疼痛压制住眼眶里几乎要涌出的泪水。
“可我，和她不一样。”
老太君的目光重新落在醒黛身上。
不再是漠然的掠过，而是带着几分审视与衡量。
“你现在肚子里，怀着墨家的血脉。”
醒黛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小腹。
“若真能生个儿子……”
老太君顿了顿，语气放缓。
“那我就做主，把你抬成贵妾。”
贵妾！
这两个字砸进醒黛心里，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她猛地抬起头，又立刻意识到失态，慌忙垂下眼帘。
可那一瞬间的震惊与狂喜，已来不及收回。
从通房丫头熬成良妾，已经够她磕头谢恩了。
那是无数个夜里忍辱负重，换来的微末地位。
再往上一步，成了贵妾……
那就不只是身份变了。
而是她终于能在这大院中，挺直腰板说话了。
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再被人当空气。
他会有宗谱上的一席之地，有读书入仕的可能。
可是，这种好事真能落到她头上？
“真的？老太君？”
是熙春！
这傻丫头，高兴疯了，竟敢抢在主子前面开口！
话一出口，熙春自己都吓懵了。
她脸色瞬间煞白，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
老太君眉头一皱，目光冷冷扫过去。
那眼神只停留了一瞬，却让熙春浑身发冷。
她目光重新落在醒黛那张苍白的脸上。
“不过是给你抬个贵妾。这点事，我做不了主吗？还是你觉得我老糊涂了，闲得没事拿你们主仆当戏看？”
熙春腿一软，差点就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
全靠咬牙撑着才没当场失态。
醒黛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扑跪向前，猛地磕头。
“息怒啊，老太君！”
她的声音都在抖。
“熙春她……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间忘了分寸，绝不是存心顶撞您！她不懂事，该罚的是我，求您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饶她这一次！”
“说实话，奴婢自己也像在做梦。这天大的好事，怎么就砸到我头上了？奴婢身份低微，从不敢奢望一步登天。今日蒙老太君恩典，心里只有感激，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这是唯一能救熙春的方法。
她必须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必须让老太君明白，她们主仆并无半点得意忘形之心。
老太君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扫过醒黛低垂的脑袋。
许久，才从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既然说了，我就没打算收回去。”
她抬起手，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一下。
“我累了。该怎么走，怎么活，你回去想清楚。出去吧。”
醒黛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翻涌的泪水掉下来。
她再次深深磕头。
“是。醒黛记下了。”
她腿软得站不稳，全靠熙春扶住胳膊，才没有重新跌倒。
主仆俩低着头，一步步往后退。
直到那扇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醒黛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可心里那根弦，依旧绷得死紧。
贵妾的位置，听着是甜头，实则是绳索。
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熙春这一路憋着的气，终于松了半口。
她声音抖得厉害，带着的欢喜与激动。
“小娘，您听见没？老太君亲口说的！要抬您做贵妾！从今往后，您再也不用看谁脸色过日子，穿什么、吃什么、去哪儿，都有人恭敬伺候着，日子肯定比现在强上百倍！”
这偌大的侯府，等级森严得如同铜墙铁壁。
能当上贵妾，哪怕只是个虚衔，也意味着身份彻底翻身。
醒黛伸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是啊，可你听见老太君后头那句没？‘若能生得一子’，才能抬为贵妾。这话说得漂亮，可前头加了个‘若’字，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刃。要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熬过生死关头，最终生的是个姑娘呢？那这贵妾的位子，是不是就得拱手让人？”
熙春挺了挺脖子，嘴角一翘，唇角勾出一个倔强的笑容。
“那不还有五成希望嘛！总比一点指望都没有强！再说了，就算生的是姑娘，那也是您的骨血。”
“谁敢说女娃就不是福气？她会笑、会叫娘、会扑进您怀里撒娇，这份暖意，和儿子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您命里带出来的福星。”
醒黛听了，眼底终于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她转过头，望着熙春，目光沉静。
“你说得对。不管将来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会疼她，护她，教她识字读书，让她活得堂堂正正。”
两人顺着青石小路，慢慢往云禧院走。
谁也没注意到，那树影深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们。
……
一过几日，朝中下旨，命墨瑾昱去边关镇守。
这本该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偏偏墨瑾昱定下醒黛陪同。
此决定一出，阖府上下一片哗然。
司知芮自是最不愿意的。
可她从小娇生惯养，又哪里受得了边关的苦。
虽气得牙痒痒，却也未开口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