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8日
天还没亮透,窗外就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这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着,感觉那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地走动,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靠近。
村子里的男人们今天似乎比往日更早地起床了,他们的脚步声在村子的小巷里回荡,偶尔还夹杂着镰刀碰撞的叮当声和牲口的嘶鸣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交响乐,仿佛是大自然在清晨的召唤。
我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当我打开房门时,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顿时清醒了许多。我看到母亲已经在院子里点起了火,锅灶里的柴火烧得正旺,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噼啪作响。火光映照在母亲的脸上,照亮了她额头上的细汗。
锅里蒸着的馒头已经熟了,一层层的白气从锅盖的缝隙中冒出来,弥漫在整个院子里。那股淡淡的麦香和咸菜的咸味、玉米粥的甜味混合在一起,顺着微风飘散开来,让整个院子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父亲则依旧在院子的一角,默默地打磨着他的镰刀。他蹲在石墩上,动作虽然缓慢,但每一下都显得格外认真和专注。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手中的镰刀,仿佛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农具,而是一件即将上阵杀敌的兵器。
就在这时,阿强揉着眼睛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馍,边走边嚼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叔,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大片麦子给埋住了,怎么挣扎都爬不出来,可把我给吓坏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父亲瞟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磨得发亮的镰刀放到一边,语气平静却笃定:“梦里是啥不重要,天亮了,麦子可不会自己倒。”
我点点头,心里一紧。今天注定又是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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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我们跟着父亲走向田里。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染上了一抹橘红,薄雾散去,露出成片成片的金黄麦浪。空气里依旧带着清晨的凉意,但那股即将到来的热气像暗潮一般,压在心口。
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田里,或割或捆,或搬运。田野间镰刀起落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无数只手在敲击节拍。孩子们提着水壶跑来跑去,妇人们坐在田埂边捡拾散落的麦穗,老人则支起草棚,看护着水桶和干粮。
父亲走在最前面,他弯腰下镰,动作流畅,肩膀与腰背的力道一气呵成,每一下都精准而稳妥。我紧随其后,努力模仿,却总觉得动作不够顺,腰像被铁环箍着,僵硬得难以弯下。汗水很快从额头冒出,滴进眼睛,辣得我直眨眼。
阿强在旁边哼哼唧唧:“磊子,我昨天还以为适应了,今天怎么觉得更要命?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父亲没有回头,只淡淡吐出一句:“别说话,刀不停,人才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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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很快从地平线上跳出来,阳光直直地洒下,把麦浪照得一片炽烈的金。空气像被烧红的铁皮罩住,呼吸都带着热气。脚下的泥土干硬,镰刀与麦茬摩擦的声音比清晨时更清脆,带着锋利的冷意。
我的手掌已经磨出水泡,镰刀柄上沾着汗水,滑得难以握稳。我只好把布条缠得更紧,继续割下去。麦芒一次次划过手臂,火辣辣的疼,衣袖被划出一道道细口子。可等一片片麦子倒下时,心里竟涌起一种奇怪的快感,仿佛自己正在亲手赢下一场战役。
阿强早就直不起腰,他半蹲半跪地割麦子,嘴里不停嚷:“叔,要不咱歇一会儿吧,这太阳能把人烤熟!”
父亲终于停下动作,抹了一把满是汗的脸,望着天色:“再坚持一会儿,等太阳往上走得再毒,就得大歇一阵。”
我们都点头,牙关紧咬,继续弯腰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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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母亲和村里的女人们把饭菜送到田埂边。咸菜、煮土豆、葱花炒蛋,还有一大锅面条。大家围在草棚下,呼哧呼哧地吃着,汗水滴进碗里,也顾不上嫌咸。
阿强大口吞咽,嘴里含糊地说:“婶子,我要是天天能吃你做的饭,再累也能撑下去。”
母亲笑骂:“油嘴滑舌,少拍马屁。赶紧吃,吃完下午还得下地。”
父亲没多说话,只是默默吃着。他的额头布满细密的皱纹,眼神却坚定,好像天底下再大的劳作都压不弯他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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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最难熬。太阳毒辣辣地烤着,汗水几乎没停过。田埂边的草都卷曲打蔫,连蝉声都显得有气无力。空气闷得让人窒息,仿佛一呼吸就要吞下一口火。
我觉得眼前都开始模糊,双臂像灌了铅,镰刀越来越沉。可父亲的背影依旧稳健,他的动作一成不变,节奏均匀。阿强终于瘫倒在地,喘着粗气:“叔,我不行了,我得歇歇。”
父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歇一会儿,去帮着把麦子捆成捆。别光割,干别的也能顶上。”
阿强翻身坐起来,满脸通红地应了一声,接过草绳,去捆那些倒下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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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边的火烧云把半个天空映得赤红。田里割下的麦子堆成了小山,整齐而壮观。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麦香,混着尘土,扑面而来。
我直起腰时,感觉脊背像被刀劈过一样疼。双手通红,水泡破了,渗出细细的血丝。可当我看见那成片成片倒下的金黄时,心里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阿强瘫在麦堆上,气喘吁吁:“叔,我真服了你们庄稼人。累是累,可看着这场面,确实有点成就感。”
父亲笑了笑,望着远处的天边,声音低沉却坚定:“只要天别变脸,这一年就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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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院子里支起昏黄的灯。母亲端上炖了一下午的排骨汤,香味四溢。父亲喝了一碗,重重吐了口气,笑容里带着疲惫的安宁。
阿强一边吃一边嚷:“婶子,要是能天天这样,我宁可天天下地!”
母亲摇头:“你啊,光想着嘴巴的福。”
我靠在墙边,摊开本子,手指酸痛得几乎握不住笔,却还是一笔一划写下:
“第59天。烈日如火,汗水如雨。镰刀在手,麦子倒下,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踏实。父亲稳如山,母亲柔似水,阿强虽叫苦,却始终没退。土地教会人坚韧,麦浪教会人忍耐。今日,我终于明白,收获背后,写满了汗水与火光。”
写完,我合上本子,长舒一口气。夜风吹来,带着淡淡的麦香与柴火气,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