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5日
天才微亮,我就被窗外一阵喧闹声惊醒。比起昨日的宁静,今天的村子明显热闹了许多。邻居家的大黄狗在不停地叫唤,夹杂着远处传来的牛铃声、木板车的吱呀声,还有男人们低沉的嗓音在交谈。隔着半掩的窗户,我嗅到空气里那股熟透了的麦香,似乎更浓烈了几分,带着燥热与一种迫在眉睫的气息。
我翻身下床,穿衣走出屋子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影在晃动。父亲早早就起来了,腰间别着镰刀,正蹲在水缸边洗脸。母亲在灶台前忙碌,锅里咕嘟嘟地冒着热气,香气扑鼻。她抬头看见我,笑道:“快洗漱,吃了饭跟你爸去地里。今天得先把场院里的东西收拾妥当,明天一早就得动真格的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激动。昨天还只是期待,今天这氛围就已然让人感到迫切,像是一场战役前夕的总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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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我们几人便出了门。阿强早已等在路口,肩上扛着一根长木棍,像模像样的样子:“磊子,今天叔可说了,要练练你镰刀的功夫,可别掉链子。”
我笑着摇头:“你别光看热闹,到时候你自己也得上阵。”
“那当然。”他大大咧咧地答应,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心虚。
父亲走在前头,步子沉稳,像是每一步都踩在田地的节奏里。我们跟在他后面,走到场院时,已经有几个邻居在忙活。他们把去年留下的旧草垛拆开,腾出地方晾晒即将割下的麦子。几只鸡在旁边叨食碎渣,扬起尘土,阳光斜照下来,映得整个院子都有了几分朦胧的金色。
父亲拿起木杈开始清理场地,我和阿强也跟着动手。刚一会儿,汗水就从额头滚落。阿强擦着脸,嚷嚷:“这才刚开始,我就热得要命,明天可怎么办啊?”
父亲头也不抬:“热是必然的,哪年收麦不出汗?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抬眼望着场院外那一片沉甸甸的麦浪,心里却升起一种说不清的豪气。是啊,辛苦点怕什么,能把这片金黄收进仓里,就是最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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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母亲送来饭菜。凉拌苦瓜、炒豆角,还有一大锅面条,飘着热腾腾的香气。我们坐在院里的树荫下,风吹过,带着阵阵凉意。阿强大口吃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婶子,你这手艺真绝了,要是我能天天这么吃,干活都不怕累。”
母亲笑骂:“你就知道吃,哪天让你娶了媳妇,看她还愿不愿天天伺候你。”
阿强被说得满脸通红,赶紧低头猛吃,我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
饭后,父亲点上一袋旱烟,慢悠悠地说:“磊子,下午你跟我去试试割几垄,手头得先熟悉。收麦子讲究快、准、省力,不然干不了几个时辰就得趴下。”
我点头答应,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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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毒辣,麦田里仿佛一口巨大的蒸笼。蝉声一波接一波,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父亲递给我一把磨得发亮的镰刀,沉甸甸的,握在手里透出冷意。我深吸一口气,学着父亲的姿势弯下腰,把镰刀顺着麦茬根部横过来,猛地一割。
“咔嚓”一声,一小捆麦子倒下,扎手的麦芒扫过手臂,火辣辣的痛。阿强在旁边拍手大笑:“磊子,行啊!割得挺利索。”
我心里一松,却发现腰酸得厉害。父亲却摇头:“慢了,姿势不对,腰得放松,力气要从肩膀带下去,不然干不了多久。”
他弯下腰,示范了一遍。动作流畅,镰刀几乎与土地贴着,一片麦子就齐刷刷倒下。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不仅是力气活,更是一门手艺。
我学着改了几次,总算顺些了,但腰背仍旧像被铁板压着。汗水不断滑进眼睛,辣得睁不开。阿强也上手割了几把,没一会儿就直起腰惨叫:“哎呀,受不了,腰快断了!”
父亲瞥他一眼:“你这点耐性,明天怕是撑不过午时。”
阿强只好讪讪地挠头,继续硬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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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收工时,天边的云霞映红了半个天空。我们三人满身麦屑和汗水,走在回村的小路上。阿强一边走一边嚷:“叔,我是真服你了,一整天还能这么利索。换我再干一会儿,准得躺下起不来。”
父亲只是淡淡一笑:“习惯了,就没什么。庄稼人一辈子都是这么过的。”
我默默走着,忽然觉得心里涌上一股敬意。父亲的背影在晚霞下显得厚重而坚定,仿佛是这片土地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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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母亲炖了一锅排骨汤,香气弥漫整个屋子。阿强吃得满嘴流油,不停夸赞。父亲喝了两碗,叹口气道:“明天就要开镰了,一家人齐心,邻里互助,才算是真正的忙碌。”
我坐在一旁,心头沉沉的。开镰,不只是收割麦子,更像是一次考验,一次与土地的较量。想到自己能亲自参与其中,我忽然觉得过去的那些伤痛似乎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
夜里,我躺在床上,窗外的蛙鸣与蝉声交织,远处偶尔传来犬吠。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在土地与汗水之间,在家人和乡邻的交谈笑语里,悄然沉淀。
我在日记里写下:
“第56天,开镰在即。今日练镰,手酸腰痛,却也心安。父亲的背影,是我此刻的依靠。土地在等待,人心在准备。明天,将是新的开始。”
我合上本子,吹熄油灯。夜色沉沉,却让我觉得无比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