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3日
天未大亮,我就被父亲的脚步声惊醒。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翻弄着什么,偶尔传来锄头和铁桶碰撞的清脆声。我揉揉眼睛坐起,天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空气里带着夜露未散的湿润与凉意。
推开窗户,远处的麦田在晨雾中泛着浅金色,仿佛一片静默的海洋。风吹过,稻草般的气息一阵阵涌来。我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再过几天,田里就要开镰了。
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父亲正在磨镰刀。石头与铁器摩擦发出沙沙声,他神情专注,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母亲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粥出来,放到院台上,说:“先喝点,别空着肚子。”父亲应了一声,却没停下手里的活。
阿强早早就来了,手里提着一袋油条,满脸兴奋地嚷嚷:“磊子,快出来,等会儿要去麦地看收成呢!”我接过油条咬了一口,酥脆的香气混着清晨的凉风,让人顿觉精神一振。
吃过早饭,我们三人便随父亲去了地里。路边的草叶上挂着露珠,被阳光一照,闪得刺眼。走到田头,眼前的景象让人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受——麦子已经黄透,风一吹,大片的麦浪此起彼伏,沙沙作响,像是低声吟唱。
父亲弯腰抓起一把麦穗,指尖轻轻搓开,露出饱满的麦粒。他递到我手里,说:“看,硬了,七八分熟,再过几天就能下镰了。”我用牙齿轻轻咬了咬,确实已带着甘甜和硬实的口感。
阿强捏了一穗麦子,随手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笑着说:“叔,这回产量一定不低吧?到时候割下来,咱得热闹一阵子。”父亲点点头,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能看出眼底的满足。
我看着眼前这片麦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感。过去在城里,每天忙着追逐数字与目标,心里始终漂浮不定。而此刻,站在这片麦浪前,我竟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归属。
临近中午,太阳愈发炽烈,汗水从额头不停往下淌。父亲却仍在地里来回巡看,不时用手拨开麦穗,仔细端详。母亲给我们送来饭菜,篮子里是切好的凉拌野菜和几张贴饼子,还带了一罐绿豆汤。阿强一见绿豆汤,立刻两眼放光,抢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半罐,还没喘匀气,就嚷:“婶子,这比酒都解渴!”母亲笑着敲了他一下:“就你嘴贫。”
我们几个围坐在田埂上,边吃边聊。母亲忽然问我:“磊子,你要是真留下来,以后愿不愿意学你爸,种点地?”我愣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阿强却抢着说:“婶子,他要不愿意,我愿意!不过前提是我得有媳妇儿帮忙才行。”说完自己先笑开了。母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父亲则只是抽了口旱烟,低声道:“种地不光是个手艺,更是个心。”
我听得心里一震,没再说什么,只低头继续嚼贴饼子。
午后,太阳毒辣得几乎把地面都烤出烟来。我们在麦田边支了个简易棚子,用竹竿搭起,盖上几块旧帆布。阴影里有一丝凉意,坐在下面看着田野,竟生出一点节日将至的期待。
阿强忍不住提议:“等割麦的时候,咱们能不能晚上也点个火堆,烤点肉,再喝点小酒?”母亲在旁边一边缝补布袋,一边笑骂:“你啊,就想着吃喝。”父亲却淡淡回了一句:“也行,割完麦子,总要热闹一下。”
听到这话,阿强立刻乐得直拍大腿,我也忍不住笑了。
傍晚时分,我们收拾好工具回家。走在田埂上,夕阳把麦浪染成一片金红,风一吹,像是燃烧的火焰。阿强哼着小曲,父亲背着镰刀,母亲提着空篮子,我走在他们中间,心里忽然觉得这一幕会永远刻在记忆里。
到家时,村口已有不少人在议论收割的事,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着到时候如何互相帮工。孩子们在一旁追逐,笑声与大人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整个村子显得格外热闹。
夜里,母亲做了炖排骨,说是要给我们补补力气。阿强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吃得满嘴流油,还直嚷着要添。父亲虽然少言,但也多喝了两口汤。我看着这一桌子的热气,心里涌起一种久违的温暖。
饭后,我们搬着小板凳到院子里乘凉。星子一点点亮起来,风里带着草木的香气。父亲慢慢开口:“等开镰那天,村里人都会来帮忙。你们俩也得出力,别光看。”阿强连忙举手保证:“叔,放心吧,到时候我干得比谁都快!”我笑着点头,心里暗暗决定:这一次,我一定要真正和他们并肩。
夜深时,我点起油灯,写下今日的日记:
“第五十四天,割麦前夕。晨雾里的麦浪,黄透的麦穗,父亲指尖的麦粒,母亲送来的绿豆汤。烈日下的汗水,田埂上的谈笑,帆布棚下的片刻清凉。割麦将至,心里竟生出一种久违的期待。或许,真正的安稳,不在别处,就在这片脚下的土地。”
我合上本子,吹熄油灯。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麦田的味道,像是提前预告了一场盛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