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回到老宅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她没让佣人搀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进沈父的书房,指尖抚过书架上那些蒙尘的典籍——那是丈夫生前最宝贝的东西,当年沈母想卖掉换钱,被他红着眼眶拦了下来。
“老头子,你说我这一步走对了吗?”她对着空荡的座椅喃喃自语,拐杖头在地板上划出细碎的声响,“我守着这沈家,守得人都快疯了,可到头来……”
话没说完,管家捧着一叠文件进来,脸色比纸还白:“老夫人,海外合作方撤资了,审计报告直接送到了董事会,还有……还有沈宏志挪用公款的证据,被人匿名寄到了检察院。”
沈老太太的手猛地一抖,拐杖“哐当”砸在地上。她看着窗外那棵丈夫亲手栽的玉兰树,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她抱着襁褓里的孙子在树下纳凉,丈夫笑着说:“咱们沈家,以后就靠这孩子撑着了。”谁能想到,那孩子后来会意外早逝,只留下念安这一点血脉。
“备车。”她捡起拐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去沈氏集团。”
董事会上,沈宏志还在撒泼耍赖,拍着桌子骂薄云封仗势欺人。沈老太太推开会议室的门,拐杖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沉重的节奏,满室的喧嚣瞬间静了下来。
“沈宏志,”她看着缩在角落的侄子,眼神冷得像冰,“挪用公款七百万,买通幼儿园教职工意图拐带未成年人,这两条罪,够你把牢底坐穿了。”
沈宏志瘫在椅子上,脸色由红转白:“姑妈,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老太太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泛黄的文件,“这是你父亲当年联合外人侵吞公司资产的证据,我压了三十年,就是念着一点亲情。可你们沈家旁支,一个个都盯着长房这点东西,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她将文件摔在桌上,转向那些面面相觑的董事:“从今天起,沈氏集团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由沈家长房曾孙蓝念安继承,在他成年前,由薄云封代为行使股东权利。”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有人跳出来反对:“老夫人,那孩子连沈家的门都没进过……”
“他是沈父的曾孙,这就够了。”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谁要是不服,现在就可以拿着股份走人。”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三天后,蓝归笙带着念安去公园放风筝,远远看见沈老太太站在柳树下,手里攥着个布包。念安的风筝线突然脱手,飘飘悠悠落在老太太脚边。
“太奶奶。”念安跑过去捡风筝,抬头时撞见老太太红着的眼眶。
沈老太太蹲下身,打开布包,里面是个虎头鞋,针脚有些歪歪扭扭。“这是我给你做的,穿着……暖和。”
念安看了看蓝归笙,见妈妈点头,伸手接过虎头鞋:“谢谢太奶奶。”
风吹起老太太的白发,她望着念安奔跑的背影,突然对蓝归笙说:“当年我总想着,沈家的产业不能落在外姓人手里。可昨天去墓园看老头子,才想明白,他最在乎的从来不是那些股份,是家里的人能平平安安。”
蓝归笙没说话,只是看着念安举着风筝朝她们跑来,阳光落在孩子脸上,像撒了把金粉。
薄云封赶来时,正看见沈老太太给念安整理衣领,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小心翼翼。他走过去揽住蓝归笙的肩,远处的风筝在天上飘着,线稳稳攥在念安手里。
“爸爸,太奶奶说下次带我去老宅看栀子花。”念安举着风筝线喊。
薄云封朝沈老太太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念安手里的风筝上——那是只威风凛凛的老鹰,此刻正借着风势扶摇直上,线轴在孩子掌心转得飞快。
“栀子花要等下个月才开。”沈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像是怕念安等不及,又补了句,“老宅后院那棵是重瓣的,开起来能香透半条街,到时候让张妈给你做栀子蜜饯。”
念安眼睛亮起来,手里的风筝线都松了些:“能像幼儿园点心那样甜吗?”
“比那个还甜。”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伸手想摸摸孩子的头,手抬到半空又轻轻放下,转而捡起地上的风筝线轴,“来,太奶奶教你怎么让它飞得更高。”
蓝归笙看着一老一小凑在柳树下摆弄风筝,阳光穿过柳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织出细碎的光斑。薄云封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指尖的微凉:“你看。”
她转头望过去,正撞见沈老太太把线轴交到念安手里,自己扶着孩子的手腕慢慢放线,嘴里念叨着“慢点,别急”。念安咯咯地笑,风筝真的又往上蹿了蹿,几乎要碰到天边的流云。
“下周我休年假。”薄云封忽然说,“不如一起去老宅看看?正好让念安认认门。”
蓝归笙愣了愣,随即轻轻“嗯”了一声。风里传来卖的叫卖声,念安听见了,拽着风筝线就往那边跑,沈老太太拄着拐杖跟在后面,嘴里喊着“慢点跑,别摔着”,声音里的急切竟比当年护着自己孙子时还要真。
薄云封揽着蓝归笙慢慢跟上,她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沈氏那边……还好吗?”
“上周开了新的董事会,薄氏派了个财务团队过去协助梳理账目。”他说得云淡风轻,“那些想趁机作乱的老董事,见沈宏志进去了,老太太态度又硬,也就不敢再折腾了。”
说话间,念安举着个粉色的跑回来,鼻尖沾了点糖霜,像只偷嘴的小松鼠。他把往沈老太太嘴边凑:“太奶奶尝尝。”
老太太没张嘴,只是笑着摆手:“你吃,太奶奶牙不好。”眼角的泪却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滴在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念安歪着头看她:“太奶奶怎么哭了?”
“是风迷了眼。”老太太别过脸,用袖口擦了擦,再转过来时,眼里的红丝还没褪尽,却笑得更柔和了,“走,咱们去那边草坪上放,那边风大。”
薄云封牵着蓝归笙的手跟在后面,看着念安的风筝再次冲上云霄,看着沈老太太蹒跚的脚步努力跟上孩子的雀跃,忽然觉得,那些纠缠了许久的恩怨,或许真的能像这风筝线一样,在风里慢慢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