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工作邮箱,没事别往这儿发’。
放下手机,男人耸耸肩,往车上走。
暮色沉沉,外部加装灯带的民宿如景点般庄严,亮黄细光勾勒的轮廓和黑夜泾渭分明......
不过些许遗憾罢了。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我等鱼目岂能奢望一生顺遂。
陆砚觉得,每增长一岁就该升级,当有所进步。
要淡然面对日常、把生活有条不紊过下去才算成熟。
如果可以,从今天开始,做个更加理性的人。
群里阿乐发了个红包,陈禹又是手气王,气急败坏嚷着要聘律师去起诉运营商。
诶,律师怎么隐身一整天了?
这时老陆打来电话,第一句便是标准的中式开场白:
“吃了吗?”
“马上吃,准备出去和朋友喝点。”
那边口吻还留着‘好久没联系的’干涩感:
“哦、好,今天好好玩,一晃都快三十了......”
要是二十五岁以内,四舍五入能算二十;二十五出头,勉强算个二十五。
可一旦过了二十七,人们就突然较真起来,再也不愿四舍五入。
陆砚皱眉,耐心叙事:
“是啊,年纪压不住的上来了......不过你别催我,先把今晚过完再说。”
很遗憾,多数家庭关系并不如童话般传统而美好,陆砚这边,只有先把最不愿意讨论的事情封死,父子才能多聊会。
“好,不催......你也大了,要把自己的事安排好。”
“......对。”
择菜的时候,老根和坏叶都得掐掉。
试问,父子之间干巴巴的对话,又该如何裁剪,才能留下所谓精彩的部分?
剔除技巧加工之后,真实的关系往往更枯燥、更无奈,人们却天生被捆绑在一起,无处可逃。
老陆说得对,快三十的人了,得学会和无聊共处,得做正确的事。
大二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知情下、跟着杨老头干一年,工资不带问的;
二十一岁时,就算看不清未来,也敢毫不犹豫和林晚声谈一场恋爱。
可后来,就连遇到杨灵这样的女人,都会理性斟酌再三、内心推诿多次。
以后还有多少尝试的从容、如今还可以冲动吗?
“是该慢慢定下来了。”
说完这句,老陆久久没有做声。
多希望此刻有阵风灌进话筒,来掩饰两人年复一年、愈发沉默的事实。
“......跟你妈联系没?”
明明早上她才转了账......
陆砚察觉,家里的两位,交流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少。
于是他提了口气,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联系了......之前我跟陈禹打赌,我三十岁之前表姐结不了婚,这次什么情况?确定能结啦?”
“嗬......能结。”他的笑声还是那样,像急刹车般短促有力。
“这么有信心?”
陆砚半真半演地诧异。
要知道,已经前前后后折腾三四回了,凭什么这次可以笃定?
就像每天带鱼竿出门时的自信,老陆轻快道:
“你表姐都怀上了,这事跑不了。”
额,还真是......
挂断电话,将近七点了。
虽然不知道杨灵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生日验卡眼看就要到期,还没给沈语棠庆祝呢!
他降下车窗喊:
“喂!人呢?车要出发啦!”
一嗓子催促,在村里大黄小灰的声压下,众人鱼贯出现:
张野略不过不谈,冯小军打了领带、别了胸针,比身后安静的沈语棠更像主角。
苏棠最后出来,一身奶白色羽绒服,领口一抹浅咖色格纹围巾,头发松松地挽起,整个人裹得暖和又明亮。
她双手背后踱步到车边,在众人等候的目光下,不急不忙地对车窗照了照,手指比了个‘’:
“外貌 check!”
虽然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梗,但开口便是满满的活力。
年轻的状态确实模仿不来。
不过,仅仅是站在年轻人身边,陆砚心里的某处也跟着轻松了些。
......
撒切尔女士这辈子最自豪的就是,二十七岁成了一名清教徒。
在主的保佑下,原本对爱情失望的她,如今过成了无数同龄人羡慕的模样。
“我和哈罗德当年就在查经班认识,那会儿我们都遵守主的教导,婚前连手都很少牵——
你别笑,亲爱的,正是这份克制,让婚后三十年都记得要尊重彼此......
孩子们也一样,儿子结婚前跟未婚妻约定守贞,女儿现在跟教会的小伙子约会,每次见面都要在教会门口分开,从不在外面待到太晚。”
不愧是退休教师,一口气就可以说一长串话。
此时三人坐在撒切尔家的壁炉旁边,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
相隔不到五米远的客厅,小撒切尔在给那条胖到影响走路姿势的金毛扎辫子。
对于‘还没有十二岁却能跟小伙子约会’这种事,顾南乔丝毫没诧异。
毕竟,‘早恋’是个地方特色的词汇,在大洋彼岸没这回事。
“我总说,我们家的幸福不是凭空来的。哈罗德以前是个爱喝酒的小伙子,教会的弟兄们陪着他戒掉了酒瘾;
我年轻时脾气急,是牧师教我‘要温柔谦卑’——你看,主把我们不完美的人改造得越来越好,连本都被我们教得温顺,从不乱咬东西。”
“是的,女士,非常谢谢你的感冒药......”
这表示顾南乔想走了。
人情世故这一块是不分国籍的,撒切尔女士一边在包里翻找,一边起身说:
“这周都是圣诞礼拜,会唱颂歌,还有孩子们演的小话剧,如果你们想去,随时找我——
不是传教,只是想让你看看,一群遵守‘真善’的人聚在一起,是多么平安的光景。”
三人起身,杨灵拿着感冒药,把给邻居的礼物留下。
“好,有机会会去的,但是我们今天约了医生,改天吧!”
面容一直平静的老人露出一丝疑惑:“现在还有医生上班?”
顾南乔看了眼杨灵,说,“老朋友了,直接去她家就行。”
......
震泽镇的长漾湿地里有一处星空露营地,主打烧烤、夜间观星、音乐派对与非遗手工体验的融合概念。
对从未尝试过户外露营的人来说,光是‘睡在野外,夜半听风’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心动下单。
但即便不考虑价格,陆砚也并不认同——
冬天睡外面实在不算明智,一群人看星星也坚持不了几分钟......
更何况他们这帮人自己就能搞音乐、玩手工,根本用不着别人安排。
不过烧烤还是不错的......所以他们果断选择了星空露营旁边的‘啤酒屋·碳烤羊排’。
五个人围一张矮桌坐在干草地上。老板别出心裁地引入了‘家庭厨房’的概念,客人可以自己动手烤。
炭火熊熊发热,呼啸的冷风成了空调房的凉意,再来口烧烤......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苏棠你......有点东西。”
“嘿嘿,我有别人没有的技巧。”
一口甜香的烤肉下肚,陆砚把后面的吐槽咽了回去。
这孩子路子太野了——
可乐腌肉。
老板来送菜时,几人都不好意思看他的表情,只有苏棠稳坐烤架前,气势丝毫不输专业师傅。
“语棠妹妹,要不要试试酸奶味烤肉?”
“嗯......”
有的东西组合起来有意料之外的化学反应,例如可乐浇烤肉。
但有些搭配,光是想象就头皮发麻。
至少可乐和肉色系相近,裹酸奶算什么?
陆砚连忙打住:
“天才,收敛一点,语棠还小、禁不住你玩几次。”
“没事,有我兜着,我搞不定还有小军哥。”
虽然已经摘了,但冯小军今天可是打了领带的人!
正要出声质疑‘凭什么我排在后面显得更没底线’时,苏棠已经做好安排:
“张哥,你不适合吃酸奶,给你上啤酒的。”
“...”
这里的‘上啤酒’可不是人饮酒,是让肉喝了再上架,倘若侥幸火候不差,最后那醉肉是要进胃里的。
啤酒拌饭吃过吗?
吃多少吐多少,就是这么好吃。
综上所述——
“烤,给你张哥狠狠的烤,玩完这一茬,可不准祸害我们过生日的人咯!”
陆砚给出方案,苏棠一手一把串在烤架上转得不亦乐乎,不知道是否采纳。
在第二波投入量产的烤肉出来之前,陆砚决定先让音乐洗礼这个夜晚。
侧头望去,小姑娘依旧像在家吃饭那样坐自己右手边,抱着双膝安安静静。
“语棠,想听什么?”
“哥哥,弹牛仔很忙!”
专注烤串的苏师傅利索插话——如果对待烤肉也像这样敏锐就好了。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显然,陆砚要说一堆大道理叫苏棠谦让小寿星,而苏棠果断终止他的吟唱......
牛仔很忙......这首歌即使是周杰伦的,也不能成为苏棠‘反败为胜’的理由!
随即,苏棠把串交给吃瓜的张野,接过吉他,眼神依旧自信。
“你看好啦,我只教一次。”
......
“强哥,你是没看见喏,最旁边那桌拿可乐调味......小姑娘还一本正经坐那烧烤,天知道要糟蹋多少东西。”
并非每个烧烤摊主都有新疆血脉,但烧烤用的羊腿,多是来自新疆的供货。
李强作为将将入行的老板,此时心情是矛盾的——
既希望客人多点些,又心疼他们糟蹋东西。
“别人本来就是来玩的,怎么开心怎么好,咱只管营业就行。”
“根本就在胡来——”
——‘乌啦啦火车笛,翻!’
——‘随着奔腾的马蹄,翻!’
——‘小妹妹吹着口琴,翻!’
——‘陆砚!你翻掉了一串!’
——‘别搞针对,那是语棠掉的。’
两人寻声望去,又是那桌不安分的小姑娘起头、弹着吉他,其余几人挤在烧烤架前跟着节奏,一句词烤串翻个面。
这歌节奏欢快,弹吉他的那位还提了高要求:
‘烤串要打出声音来,接着我的吉他,咱们合奏要有默契呀!’
唱到副歌她猛然提速,就像一群人齐步走,一开始觉得无聊,后来发现能整齐这么久也挺有意思,再后来遇到各种障碍物干扰、他们开始全身心投入、突破极限,神经紧绷到最后——难免突然出错,最后哄堂大笑。
当然不会怪罪出错的人,那可是并肩作战了好一会的队友啊!
——‘烤肉需要八分钟,咱们三首歌准时开吃!’
“好家伙,谁说那个小姑娘胡来的?人家掐着秒表烤肉、还翻面勤快,我看专业得很。”
李强松了口气似的说道,看来食材不会被浪费了。
但人的偏见是座大山,对方还是有些槽要吐:
“烤得好有啥用......那肉蘸了可乐。”
身前是半红的火炭,身旁是一串串新鲜的羊肉,李强沉吟许久从冰柜拿了瓶可乐,缓缓开口:
“要不......咱开发下新口味?”
......
“我刚刚说话太大声了,对不起。”
说着,她朝陆砚弯腰就是一个深鞠躬。
而且这个躬可不一般,脑袋都抵他胸口上了。
“我出社会太久了......这是哪门子对不起?”
苏棠眯眼比耶道:“这是直达你内心的对不起,有诚意吧。”
诚意有什么用?那蘸酸奶、泡啤酒的羊肉串,你来吃?
等了这么久,就上这个?
哦不对,现在重要的不是吃东西,而是让冯小军好受点。
“小军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人递东西你就往嘴里送呢?”
张野‘一脸不解但我会为你好’的表情、给他递了杯啤酒,理由是‘酒精消毒’。
“别消毒了,我怀疑这酒里就有毒......”
眼看冯小军一副快要yue出来的样子,陆砚还是觉得要先确认这哥们的具体情况。
“小军哥,真不舒服吗?”
现在这情况,就像修老洋房的时候突然半桶糯米胶泼到文保局专家面前,容易产生误会。
万一人老板以为我们是吃霸王餐的怎么办?
他点点头,“陆哥,蘸酸奶的我真不想再吃了。”
“...”
6!
“合着您不是吃撑了呀!”
都做好送你去洗胃的准备了!
“撑什么撑?今天这么迟吃饭,我还感觉都没有啊!”
危机解除,几人立马发出‘ger、ger’的笑声,就像半夜被踩到脚的鹅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