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送客的时候,苏棠看着和自己睡了三晚的表妹,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房间偷喝酒被当场逮捕的事,那会苏棠惨烈但是仗义地抗下了所有。
说到喝酒和扛下所有,又情不自禁地想到昨晚顾南乔把她送到门口时候,对方竟意外的讲究,三言两语就替自己开脱了去。
车子在挥手告别中启动、驶离,两家人将在之后的岁月、走过不同的岔路,欣赏不同的风景,然后等待血脉再次呼唤,他们再次穿越城市人海汇聚于某个点。
亲戚便是这样,不能常见、也不能不见,偶尔聚一聚的时候,情感最真挚。
“咔哒!”
一家三口回来,都没来得及喝口水,梅丽华就0帧起手道:
“苏棠,不是我说你,你不要以为有个好文凭就可以混日子了。现在距离高考过去都多久了?也该努努力收心啦!”
“妈,昨天顾姐姐不是说了吗,都是她劝我喝的。”
说道顾南乔,女人脸上神色一缓,却换了个角度继续说训斥:
“你不能就喝酒跟人家看齐,她努力的时候你怎么不看看呢?
苏棠,咱们都是普通人,不是天才。你以前成绩好是因为方法对、环境好,加上那时候认真努力,现在呢?
不要忘了一时的成功是怎么来的,不要掉以轻心......”
意外的,梅丽华说完这些便及时打住,既没有说减少生活费,也没有提什么要求。
苏国喜见主事人发完言场面依旧平和,在国企深耕多年的老办事员当即凑上来,给苏棠竖了个大拇指:
“厉害啊我闺女,都能让大律师亲自送回来了......先科律所呢,啧啧,交朋友的本事,有你爸当年的影子了。”
眼见海浪打了个旋便退潮,这一刻,苏棠意识到,自己已经到独自掌舵人生的境地了,或许,父母正在放手目送她远行。
一想到如此感人的画面,她就抑制不住的兴奋——每当对方底线松动的时候,便是自己得寸进尺之时。
喝酒?晚归?下次还敢!
“哎,爸你也真是,干嘛那么会鬼混,搞得我天天控制不住我自己呀~”
“理解理解,虎父无犬子,我老苏家骨子里就流着爱自由的血液。”
正当苏棠得意微笑时,梅丽华慢慢悠悠说道,“你爸说得没错,快点收拾行李去学校住着吧,给你自由。”
“...”
......
“不能工作的早起也是极有价值的,据说旭日初升之时天地之间会诞生一缕紫气,若是配以对应心法,日益复一日的早起参悟,便能修成紫气东来的绝学。”
有的人走了,但他还在。
如果有一天小黑成了大师,那么张野会在他众多门徒中排行几何呢?
陆砚吸溜完碗底最后一点内容,慢慢悠悠擦嘴起身,两人一起去村里转悠——
窄路越走越宽,桑树、麦地,镇和村的边界便由这些为参照。
南浦浜村亦属于震泽镇的管辖,震泽镇有‘中国丝绸小镇’的名头,南浦浜村便也在这名头之下。
实际上真的走过一圈才发现,事情是多面的,最最醒目的标签,不一定就是最具有概括性的特征。
一路上,忽略猫猫狗狗的友好叫唤,他们发现村里最抢眼的便是成片成片的大棚。
塑料膜在晨光里泛着白亮的光,从村口一直铺到河浜边,膜下隐约晃着层深绿,看不清种的什么,只觉得规整得很。
“陆哥,现在年轻人一个个都是熬大夜的高手。”
陆砚挑眉,“你说的是小军?”
“那可不嘛......天亮我起来上厕所,您猜怎么着?那小子在厕所还精神得很!”
“...”
你最好祈祷他是在里面玩游戏,不然,这梁子就深了。
正说着,河浜边传来铁锹铲土的响。
赵老汉蹲在菜畦边薅草,十一月末的风刮着,不影响见着两人后脸上堆起的笑:
“陆师傅,小张!”
张野动作快,摸出兜里的烟递过去——是镇上小卖部买的便宜货。
东西一旦打上便宜货的标签后,手里中南海的烟盒即使再平整,也像皱巴巴的报纸。
老汉捏着烟盒颠了颠,眉头皱了下,嘴上叹着:
“小兄弟,年轻也不能这么亏待自个啊。”
小兄弟乐呵呵笑道:“嘿!那肯定没哥哥你的烟好抽,自那天遇到你后,现在抽这个硬是觉得不得劲。”
所谓兄弟伙,不就是见面你捧我、我捧你时的热乎劲吗?
赵老汉得意一笑,这一刻,比抽了不呛嗓子的货还舒坦。
可随即表情凝重了——
“哥哥你今天带烟了吗?”
......
怕效果适得其反,没有再去王师傅那露脸,转完一圈就原路返回。
路上边感叹张野的腹黑,边想着,人和人之间是否真有相性相克?
赵老汉一身毛病外面罩着圆滑的外衣,偏偏张野就是可以破了这金钟罩、直取一包烟——
如此看来,人和人之间莫不真有股冥冥注定的克制。
就是不知道自己会是谁的克星呢.......
脚刚踏上民宿门口缺角的青石板,冯小军就从门里撞了出来,推着两人往外走。
他此时脸上的白,应该不止是营养流失造成的。
“怎么了小军哥?总不能是民宿的水管也爆了吧?”
曾几何时,那些事情就像一场噩梦,如今离上海远了些,竟也有了拿出来说笑的勇气。
三人在屋子旁边、黑色皮卡车旁站定,他往民宿门的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咬着后槽牙说:
“那对情侣,闹翻天了。刚卷着铺盖走了,老板娘......免了全单。”
陆砚‘哦’了一声,脚边的草叶还沾着露水。
他没见过那场面,冯小军嘴里的‘闹翻天’,在他脑子里只是团模糊的影子——
是摔了东西?还是红着眼骂了人?
不是不信,而是想不出全貌。
例如闹事者是怎样的态度、找得怎样自圆其说的言辞、最后又发挥了怎样的无理取闹,他统统不知。
对于老板娘独自经营的心酸、面对闹事者的无力忍让、还不得不自吞苦果赔笑脸送客,也统统不知。
就像听别人讲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雨,知道下过,却没沾湿衣角。
冯小军还咬着牙念叨:
“那女的把杯子都摔了,说咱们施工吵着她睡觉,男的就拍桌子要报警......”
说得起劲,脖子都红了,仿佛字句里还记着当时的玻璃碎响。
陆砚和张野没接话。
或许这就是人性的聪明吧——住够了、玩够了,趁他们人不在,逮着一个中年女人撒泼,捞一笔好处走人。
风从皮卡车的缝隙里钻过,呜呜地响,像谁在低低地哭。
三人沉默,往回走。
刚迈过门槛,就撞见沈秀娥从灶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捏着块擦碗布,见他们进来,脸上堆起笑,眼角的细纹使劲地堆:
“今天蒸了我们这里的定胜糕,待会都尝尝啊。”
如平常一样的语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冯小军嘴里的争吵、摔砸,不过是灶膛里烧尽的灰。
可是她脖颈后那缕没绾好的头发,被门前的晨光照得刺亮。
陆砚突然庆幸,当时沈语棠没有在家。
随即又想到,这么些年下来,民宿里发生的、那些没说出口的忍让,怕是能装满灶房那口装水的老缸。
大抵,母女俩都习惯了。
张野挠着头喊‘沈姐’,冯小军低着头往楼上钻。
寒暄之中,双方心照不宣没提刚才的坏事——他们都知道,现在一马平川,唯有铆足力气工作。
沈秀娥已经转身往灶房走,步子不快,却稳当,围裙带子在身后轻轻晃......
这女人的脊梁骨,怕是比路边老桑树还硬,被风刮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弯过。
当然,一码归一码,装修过程中该省的要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