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清醒的吧?”
“是。”
“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田埂边,两人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情绪在陆砚眼中,就没消失过。
陈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着:“感情确实淡了,我现在对她一点情绪都没有。”
这样的话在深夜情感话题中非常常见。
只是在一般语境中,‘对她没感觉’的‘她’,多为女朋友或者处于暧昧关系中的人......绝非结了婚的老婆啊!
说来也奇怪,年轻的陈禹对待感情,和轻浮的同龄人完全不同,一度比陆砚看起来深情多了——
刮风天、下雨天,追求时、恋爱后,不论和颜朵关系怎么变化,这个男人总是有着用不完的意气和干劲,变着法地带着去体验、去奋斗,营造每一天的内容。
即使后面开始创业,即使创业的时候经常在小酒馆喝得倒头就睡,可酒醉之前,也会先把颜朵逗开心了才肯喝上头。
怎么如今,年纪增长,成家立业了,开始向往围城外面的世界了呢?
陆砚不禁问:“没情绪,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
“那不就对了,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但是有情绪,对我很重要!”
他翻动着手机,亮光打在脸上,脸上写着认真。
陆砚忽然知道该点到为止了。
男人肯吐露真心话不容易,经过思虑后的真心话更是格外沉重。
这一刻,他们需要的不是指责、出谋划策,谁知道在此之前已经在心里考虑过多少遍、出谋划多少策了?
“砚哥,来,咱们一块打个视频,让我参观一下你的reaction(反应)。”
说着,他在三人群里,拨给了阿乐。
和阿乐视频通话能有什么reaction?和陈禹此时的问题,能有什么触类旁通?
陆砚想了想,忽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不是,你自己有问题,干嘛拖我下水?”
微信响铃在田野放得很大声,陈禹也回得很大声,几乎是用喊的:
“相信我,勇敢面对自己的心,比做什么都爽!”
......
浴室的水汽还没散尽,把头发吹到半干,顾南乔把自己摔进卧室的懒人沙发里。
发尾的水珠洇湿了肩头的t恤,抬手胡乱抹了两把,反正没人在意她头发是不是炸毛。
脚边的地毯扔着团皱巴巴的浴巾,沙发扶手堆着换下来的真丝衬衫——应该把衣服丢进洗衣机。
这会儿看了眼,又想着放哪都一样,就此作罢。
指尖撕开补水面膜,‘啪’地贴在脸上,腾出另一只手划着平板,剧里的台词混着欢乐的音乐漫在屋里。
看完一集,混走一个小时。
忽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顾南乔捏着平板的手指顿了顿。
这时候的微信提示音,只会来自私人账号。
她盯着屏幕暗下去的方向,心里莫名跳了跳。
孤独久了,连这种细碎的动静都带着点盼头,像沙漠的鱼儿等一场迟来的雨。
还没等起身,铃声又响,这次是视频通话的提示音,直接刺破了屋里的懒倦。
她猛地坐直,屏幕亮起来的瞬间,那个名字撞进眼里,顾南乔的瞳孔倏地缩了缩——陆砚。
通话界面的两个画框里装着的三个男人。
看着其中一个装了两人的画框——光线很暗,可仅是一个影子,也足够认出来。
顾南乔的呼吸顿了半拍。
铃声还在执着地响,带着催促的意味。
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抬手把面膜往脸上按了按,指尖划过绿色的接听键。
......
阿乐惊叹于陈禹做事效率的同时,喜出望外捋了捋头发。
“砚哥,你在苏州过得可还好?您是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是多么的痛苦惋惜。”
画面中,大半个黑黢的人影同样口气轻快:“我怀疑你是约不到人,所以移情到我身上了。”
还不等对方狡辩,另一道人影说道:“这么说的话,我怀疑你当你睡他床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咱们还是说话的方式还是简单点,是吧?乐哥。”
话头兜了一圈,形象惨遭了不少污名化的标签,但聊到正题,他便像咬死鱼钩的鱼,断然不会打岔:
“砚哥哥,简单来说就是,我对你那个朋友......顾南乔,有点好感。这事你怎么看。”
“祝福。”
对面言简意赅回答完毕。
听口吻,陆砚是一本正经的,陈禹是旁边偷笑的。
所以,此时就该自己兴奋了!
桀桀桀桀!
“咳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肯定不含糊了......等着啊,我拉她进群,你们给我活跃下气氛。”
说着,也不顾对面脸色有多黑,笑声有多直白,阿乐手指飞快选中置顶发出进群邀请——
......
屏幕里,他不仅躲在黑夜中,身边还有个人陪着。
‘接听连接中’变为‘已接通’的瞬间,顾南乔便对着屏幕抢先问道:
“打给我做什么?”
她能猜到一些符合情理的理由,也大概知道如今局面是如何造成的,但此刻不是和客户沟通,即使明知故问,即使彼此说些废话,也无妨。
对方像说话收费似的缄默,又或者是那个叫阿乐的男人接话太快,总之话筒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其实,本来是我准备打给你的,但是我没你的私人微信。”
这声线就是小姑娘常常迷恋的‘低音炮’?
顾南乔礼貌笑笑,笑容在一层薄膜覆盖下,并不明显。
“是说你从来没打过视频电话给我呢”
似埋怨、似阔别已久后的‘怎么没联系’,陆砚见躲不过去,黑暗中轻松回到:
“乔乔,好久不见,怎么现在白得大变样了。”
她一下就气笑了,这次的动静没遮住:
“我敷着面膜您也能认出我来啊,真的是,眼力太好了!”
月明星稀的田野边,陈禹把头挪开,彻底退出画面。
陆砚方便许多,接着说:
“都打视频了,不摘下面罩吗?防小人不防君子啊!”
“你不也黑灯瞎火的看不见,谁知道是不是本人呢?”
“律师反诈意识好。”
“毕竟我没有可靠的律师朋友,行走江湖全靠一身小心。”
“咳咳!”
这时,阿乐咳嗽了下,将连贯的对话节奏打乱。
屏幕中,三个半人,唯有他的表情清晰可见——带着礼貌的眼神、怎么看都像争宠的阿乐——阿乐是苏棠曾经提到的一只狗。
“喏,阿乐,陈禹,听说你们上次一起喝了酒......这是我们的酒友群。”
男人乐呵呵接过话茬:“是的,朋友属于vip中的vip,来我店里随时享受最高规格待遇”
话题完成交接,陆砚顿时觉得方才炽热的心,冷了下来,仿佛一个完成使命、即将退休的老人。
看了眼陈禹,陈禹在看天,天不语,电话里的对话仍在进行:
“哦?他们平时是什么待遇?”
阿乐见其提问,眉毛都看上去雀跃,声音依旧稳重:
“陈禹是可以合法当小偷,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砚是,喝麻了能睡我的床。”
带着面膜的女人轻笑出声,见状,他进一步说:
“你来的话......”
“我来的话,也要睡你的床?”
风带着凉意吹过胸口。
此言一出,画面中的两个男人同时愣了愣。
陆砚看不清表情,阿乐却是尴尬而压不住嘴角的笑——历经岁月沉淀,他早对扭捏的小女生不感兴趣,而眼前这一款,正好对胃口:
“这个玩笑话可以下酒,哈哈,你来的话,就可以和现在一样,想一出是一出咯,我肯定奉陪。”
陈禹早早回过神,突然手掌拍过来,肩膀‘啪’的一声响:
“对,奉陪。”
陆砚回以微笑,离镜头远了点,把脸放进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