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第一间是双人房,第二间,也是双人房。
陆砚在第三间房床上躺着,裤兜里的手机硌着腿,手机上面有给建材老板的打款信息。
沈秀娥约定的十一万七,至今只给了三万。
他往前一步是垫更多钱,往后一步是认栽走人,前后像铺着烧红的铁板,动一下,就烫得钻心。
感性上讲,此刻应该收拾东西走人。
合不合同的,他拟的合同,又怎么会写违约赔偿之类的呢?
沈秀娥精明市侩了大半辈子,就是吃了点没文化的亏,压根没想过检查下条款吧?
要是遇到黑心的,或许都能请律师将她一军,就是敲不出多少钱罢了。
可是法律上索赔不出多少钱,跟事实上的敲诈,有关系吗?
她们不要开店的?有人闹事,她们不愿意快点息事宁人?账上不是还有几万块吗,花钱消灾该是能谈谈的......
陆砚笑了笑,尽管没打算实施,但他是个恶心的奸商、无良的装修师傅,他认了。
“噔噔噔噔噔噔!”
一个翻身,摸出手机:
“喂!苏棠!”
“咦——,好凶哦,陆砚。”
“是啊,所以你就躲起来了?躲在黑暗中?”
画面里,只能看到一个脸的轮廓,和偶尔闪过的大白牙。
但因为知道是对方的缘故,亲切和轻松的感觉,油然而生。
“哎,生活不易,你就当我家停电了,这几天凑合看吧。”
见她叹气,陆砚也想叹气。
见她黑着脸,陆砚便‘啪’的关了灯,这下,整整齐齐了。
“生活不易,小丫头你也不开心啊?”
看不清表情,只知道画面晃了晃,对面沉默了一会,十分气愤的说:
“对啊!陆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方圆十里八乡乃至整个江浙沪,恐怕几个比我不顺了......”
这边的手机光蓦的照亮陆砚的牙齿。
小姑娘真是撞上了,他此刻倒是想听听,想聊聊,甚至想比比,两者的生活,到底谁更不顺一点。
......
她曾与黄埔厂的拆迁大案失之交臂,职业生涯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整个黄埔区,又有几个厂子的拆迁、可以被先科拿到、又转交给自己?
故事里,汇聚了十年气运的机会丢了,就该走一段平庸之路了——
顾南乔一点也不想成加班到最晚的那批人,不是因为怕辛苦,只是想避开某些人。
可是生活啊,是最了解你的对手,越怕什么,就越把什么往脸上递。
你越躲,它就越得意,越有羞辱一个人的成就感。
“顾律师,状态不错呀,这么迟了,一会要不要去喝一杯?我请客。”
顾南乔压着心思,面上平静回道:“不用,我没空。”
说完死死咬着牙关,控制愤怒。
一个劲告诉自己:
当时那个窃听器找出来,是没电状态,所以张羌还没察觉,所以要隐忍。
忍到,遇见报复的时机。
“哎,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是多注意休息哈!”
张羌的动作没有以前拘束了,手撑在她的工位挡板上,神情关切说着。
她突然想到什么,按开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张律师,你案子效率这么高,还不是靠努力换来的。”
张羌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脑袋,说道:
“还是要点运气的,上次你家的案子......也不知道委托方做了什么,居然主动和解了......顾小姐,我就不问你们是怎么聊开的啦,毕竟是隐私嘛.......”
好个隐私。
真是个尊重他人隐私的律师。
顾南乔此刻终于确认,以前对方的殷切和腼腆,全是装出来的。
曾经她自作聪明的吊着对方,想套取信息,没想到,反而误了事!
压着恨,她起身离开。
电梯下到一楼,马路边车来车往。
不到九点的上海,顾南乔不知道,此刻该去哪。
......
没想到小丫头情商意外的高,这天,聊得畅快极了。
“陆砚,每个人都有低谷的时候,没关系的。”对面依然黑着脸,“你不是说了吗,马上工作满八年了,回来就能拿一级证耶......就和周叔一个级别了,好厉害的。”
“是考证,不是拿证。哪有稳过的考试,拖个两三年拿不到很正常的。”
“你的大白牙亮那么大干嘛捏,谁没有似的~”
隔着屏幕,对面也亮起了牙齿。
在自然界中,这本是一个带有威胁性的行为,可人类就是那么奇怪,能从各种行为中,用想象提炼出画面,从而感到一系列情绪。
陆砚看着几乎黢黑的屏幕,觉得对方可爱极了。
他在床上翻了翻身,被套的质感普通却柔软,皂角的味道顺着呼吸清晰传来。
“陆砚我要回家了,你先别挂电话......”
说着,苏棠把陆砚那边的麦克风关了,掏出钥匙推门而入。
“咔哒!”
“苏棠,不是说今天没有兼职吗?出去锻炼啦?”
梅丽华因为家里来了客人,此时坐在沙发上,而非躺着。
她一只手换鞋一手把手机放胸口,问:
“叔叔呢?”
“他跟你爸出去喝酒了,别转移话题,做什么去了,快说!”
换完鞋,苏棠起身,不紧不慢地接话:
“妈妈,就算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的。”
“嗯,态度不错,说吧。”
她勾了勾嘴角:
“可是你为什么要咄咄逼人呢?咱们有话慢慢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催我呢,你难道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催我了,别人一催我我就着急,一着急我就说不好话,一说不好话就不想说,可是你非得问我,我不说又显得不尊重你,一着急我有又说不好话......”
一开始,梅丽华面色平静的坐着,中途,她皱了皱眉,背绷直了,再后来......
“等等!我会说的,你不要过来!”
“苏棠,棍棒底下出孝子,你要理解妈妈。”
“容我最后一句!”
她小手往前一伸,如同言出法随般,让女人定了定。
梅丽华抱臂,饶有兴致看她狡辩。
“咳咳......”
“咳嗽也算一句!”
“妈妈你看!我是跟老顾客做工作去了!”
顺着苏棠的手,手机屏幕一片黑。
但这黑,并不均匀,似乎还是有些画面的。
“什么意思?对面是个人?”
“......你不是说,那个天天买花的小伙子还不错嘛,这就是他!”
梅丽华再度凑近看了看,小屏幕里,自己的脸确实清晰可见,这说明苏棠的手机没坏。
“小伙子,是你吗?”
“...”
陆砚皱了皱眉头,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现在应该开灯打个招呼;另一个声音则告诉自己,打个屁的招呼,这不就是见丈母娘了吗?
不行,该有的礼貌还是得有,说完就找个理由挂掉吧——
“等等,我刚才把他的声音关了。”
苏棠赶紧点开麦克风,再次把手机递了过去,看着梅丽华。
“......丫头,你成功了。”
“成功了?喂陆砚,你说什么了?我们的事,我还没同意啊?”
看着胡言乱语的女儿,又看看已经挂断的通话,梅丽华有理由相信,她就是当着自己的面掐断电话,然后开始了自导自演的戏码。
女人揉了揉脸,已经有很多年没被捉弄得如此生气了。
既然小丫头有底气把她当傻子耍,那么,自己也不该客气,免得寒了她的热心。
先对着房门喊了声:“月月,我跟你姐聊点事,一会不管多大声,你就当没听见啊!”
“好的!”
危险危险危险!
苏棠一脸惊恐看向通话结束的界面,不敢相信居然被刚刚安慰好、曾经交换手环、上一秒还在你侬我侬的男人背刺了!
她一边后退一边试图重新拨回电话,可手机——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