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搭理一个名叫‘再睡五分钟’的网友发来的骚扰信息,什么‘跑腿费’啊、‘发红包请客吃蛋黄混沌’啊,统统忽略。
现在网络诈骗猖獗,问你要转账的,一律视为缅甸的朋友。
回去路上,张野有气无力地夸赞着苏州评弹:
“老倌子精气神很好,嗓子很亮,很有文化。”
这是一段加密对话——
既没有当着沈语棠的面说艺术的坏话,低沉的调调也对陆砚传达了真实评价。
车内后视镜里,冯小军点头表示认同。
仿佛两人去剧院听了场英文版的哈姆雷特,还是初中英语老师演的。
得,看来他们距离老师傅的境界,还差段文化课要补。
陆砚私以为,若是自己在场,肯定能瞧出些一二三来......
沈语棠指路,同样的白墙黑瓦倒过来瞧了一遍。
当地人看着慈云寺塔,就知道古镇景点分布;
车上众人看到窄路边,一片黄的田埂,就知道要回到客栈了。
“张哥,回去之后你先和小军帮着看看,检查一下房子结不结实......得空再把各个房间、墙面的尺寸量一下。”
他侧歪着屁股,嘴里的牙签一晃一晃的,像狗尾巴草:
“莫得问题!”
......
论女大学生破防有多难哄?
老洋房前院的玫瑰不语,只是一味发抖。
“好个语棠、语棠,这么快就找到平替了吗!嘴上说得好听的嘞,一口一个妹妹,一口一个缘分!难道对面是林妹妹吗!”
她想摔下洒水壶,又想着,砸到了花花草草多不好,结果只能生点窝囊气,骂几句良心喂了狗,谴责那个男人。
却不想,即使是背后说坏话,也会被命运之神降下惩罚——
高跟鞋踩过碎石子轻响,她猛地回头。
顾南乔就站在院门口,穿件深灰西装套裙,领口别着枚细巧的胸针。
脸庞清减了,下颌线比上次见时更利落,可眼神亮得很,一点没垮。
她慢慢朝这边走,鞋跟敲在石板路上,笃笃的,透着股稳当劲儿。
“你在这做什么?”
苏棠没意识到起身,握着迷你洒水壶,情急之下话都说得不利索。
叫陆砚看见了,准会知道社恐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我......在种花,”她补了一句,“我家是开花店的。”
说完就想咬掉舌头。
开花店和在别人院子里种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样说,就能让自己蹲在这儿的样子不那么傻?
顾南乔在三步远的位置站停,阴影恰好落在她的脸上,没笑,只问:
“为什么要在这里种?”
声音平平稳稳的,像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案子细节。
她知道对方大概猜得到,可被这么直戳戳问出来,脸还是‘腾’地烧起来。
“我......想学,帮家里分担一点压力。”
蠢死了。
苏棠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泥点,心里把陆砚翻来覆去骂了八遍——
都怪他,非让自己在这守着,这下好了,脸全丢尽了。
“我记得附近有个枫糖花店,是你家吧?”
她猛地抬头,眼里惊讶藏不住。
“是。”
顾南乔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张名片,递过来。
米白色的卡面,只有名字和电话,干净得像她的行事风格。
“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接过名片时,指尖有点抖,好在对方没有笑......
等顾南乔转身离开,高跟鞋的笃笃声渐渐远了,才慢慢抬起头。
风卷着片梧桐叶落在脚边,她盯着那片叶子发愣。
刚才的对话像盘卡壳的磁带,在脑子里反复转。
有时候真想原地倒头就睡,把发生的事情当噩梦遗忘。
......
下午,沈语棠出去了,张野两人和一个小伙子在客厅处闲扯淡。
至于为什么用这么不高级的词语形容他们的对话呢,诸君且听——
“野史说,那赵子龙七进七出,杀得长坂坡溃不成军,但这长坂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可是怡红院的头牌!
说时迟那时快,面对提枪子龙,长坂坡直接用出了一招老树盘根,一用力,赵子龙瞬间心防失守,再也没有办法进入长坂坡......”
这野史也太野,野的只剩下史了!
偏偏那俩人听得聚精会神,其中还一个自诩学生会的人才!
“陆哥,快过来,有高手!”
“......不了。”
陆砚微笑朝那年轻人点头,然后转身向外走。
我评弹输哪了?输哪了?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可不兴卖弄太多学问哦!
来到前台,老板娘坐在位置上也没闲着,一会拨弄手机,一会核对本子上的账单,看着就忙。
于是男人礼貌打断:
“咳咳。”
“陆师傅,来得巧气,我正找你呢。”
我们微信都没有,你对着手机找谁?
忽略不必要的细节,陆砚递过去一份准备好的合同,直入主题:
“我们准备这两天把前期工作做到位,老板娘,你有什么要求吗?我现在记一下。”
要说这前期规划之重、设计之要,自然是无可辩驳的。
但重中之重其实是照着甲方的意思,顺着来。
就好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客户过来,说,把这面墙给我打通咯。
有技术的设计师会反驳,称效益不大、加重风险,或者巴拉巴拉,落到惹人烦的下场;
而老板则不同,就是客户说把整栋楼给炸了,只要对方肯担责,二话不说就会拍胸脯保证。
设计,是藏在服务业里的技术活!
陆砚很有觉悟——他现在不用考虑文化、艺术,要把重心放在经济效益上。
即,把活完成,把钱赚到(ps:甚至后者更重要)。
然而钱是那么好赚的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
老板娘沉思了一会,开始东一嘴西一嘴地描述:
“客厅那面老墙你看到了吧,诶对就那里,那是我丈夫生前最中意的一块位置,你说这墙都花了有什么好保留的呢,但是他不听......”
“等等,我记一下,墙面要刷漆,换新,对吧?”
“不,就保持原样。”
“...”
那特么你说一大堆?
还丈夫生前......
难不成你在暗示什么?总不能在炫耀吧?
“......说说你的装修想法,我一会去找几个样板给你看看图片。”
“陆师傅,我们这地方太旧了,我只知道要翻新,然后在二楼给布置间缂丝展示的房,剩下的......我只能说个大概方向。”
“好呀,慢慢说,我们慢慢讨论。”
他面上笑着,悄摸吸了一口气。
跨界工作的第一个问题来了——
和外行把冗杂的事情谈拢......谈准确!
......
谈,谈个锤子!
他就知道,他早就知道:
不可以要求甲方有专业素养、把每件事都说清楚。
但是连大致感觉都含糊其辞,在甲方里面也属于炸裂的。
若说老板娘唯一有个方向的,那就是赚钱——把民宿装修成赚钱的模样,就是最好的。
嘻嘻,她可真精明,怎么其他老板没想到这出呢?
下次您去买菜,问摊贩老板,做什么菜最赚钱?
去营业厅办电话卡,问业务员哪张卡最有财运?
罢了。
清掉杂念之后,陆砚开始了本不属于他该干的事情——市场分析。
首先分析,来此地的消费人群。
再总结,主要消费人群来此处的目的。
最后考虑,店面要做出怎样的改变,可以迎合消费者的目的......
想着想着,苏棠打来电话。
“喂,陆砚!”
“喂!苏棠!”
“哇,你比我还嚣张!你知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我为了帮你差点把这辈子的名誉和脸面丢光了......”
怎么评价呢?凶得可爱?
还有,今天镜头里没有光腿......
和小丫头唠嗑的时间来了,这意味着一天又要结束了。
他一边应付,一边脑子里过着原料清单:
基础料多订三天后的量,够打墙底就行;桑木饰条得等跟手艺人聊完再定;五金件随用随补......
直到听见对面说:
“所以......律师果然有点东西,竟然能和我对话的时候不落下风。”
陆砚看着她,她的眼睛很狡猾,似乎知道男人一定会对这里感兴趣,故意端着姿态,等着开口询问。
换言之,钓鱼呢。
这年头,聊个天还不准人走神,年轻小姑娘真是越来越难唬弄了。
“您多厉害呀,蔫了吧唧的,谁看了都怕。”
“陆砚!我跟你说,一会就是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告诉你细节的!”
呵,他能被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无所谓的,我自己会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