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岔子的水路像迷魂阵。融雪汇成的溪流在这里分成七八股,绕着一墩墩塔头甸子打转,最后又诡异地汇成一股,钻进黑黢黢的老林子。水汽蒸腾起来,把整个河套罩得白茫茫一片。
“这鬼地方...”徐炮骂骂咧咧地拔出陷进泥里的靴子,“指南针咋瞎转悠?”
林为民举着指南针,指针果然像喝醉了酒似的乱晃。“强磁场干扰。”他皱眉看向辐射仪,仪器却安静得出奇,“怪了,辐射值正常,哪来的磁场?”
曹大林蹲在水边,撩起一捧水闻了闻:“水有铁锈味。底下有磁铁矿。”他指向远处一片赤褐色的岩石,“看那露头,是富铁矿脉。”
队伍沿着最大的溪流前进。苔藓滑得像抹了油,新人春生摔了个屁股墩,药篓里的药材洒了一半。曲小梅赶紧帮他捡:“小心点!跌进塔头甸子,捞都捞不上来!”
日头爬到头顶时,雾反而更浓了。刘二愣子突然喊:“不对啊!这棵歪脖子松俺记得走过三回了!”
众人环顾四周,景物确实眼熟——同样的倒木,同样的巨石,连岩壁上那道闪电状的裂纹都一模一样。
“鬼打墙了?”栓柱声音发颤。
曹大林却不慌,走到水边仔细观察。他忽然拔出猎刀,撬开一块覆满青苔的石头。石头底下,几只淡水貉正蜷缩在窝里,惊恐地吱吱叫。
“水貉洞。”曹大林指着洞壁的抓痕,“它们常年挖洞,改了水道。咱们跟着改道的水走了回头路。”
他让大家砍些木棍探路,果然发现原本的主河道被貉洞掏塌,水流岔进了旧河道。
重新找准方向后,林为民突然发现个更严重的问题:“咱们的干粮...少了一半!”
检查背囊,所有干粮袋都被利齿咬穿,苞米饼子啃得七零八落。
“是水貉干的?”徐炮怒道。
曹大林摇头:“貉只偷现成的。看这牙印——是耗子,专门咬粮袋。”
祸不单行。负责背水的栓柱哭丧着脸:“水囊...漏了!”
牛皮水囊底部被啃出个洞,清水滴答殆尽。众人顿时慌了——在这迷魂阵里缺粮缺水,是要命的!
“慌啥?”曹大林走到片芦苇荡前,“有芦苇就有淡水。”
他砍断一根芦苇,示范如何从茎秆里吸取清甜的汁液。又挖出些白嫩的芦根:“嚼这个,能顶饿。”
午后天气骤变。闷雷在云层里滚动,湿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要变天了。”曹大林仰头看天,“得找高处扎营。”
他们爬上一处石砬子。刚支起帐篷,暴雨就砸了下来。雨水在山谷里汇成浊流,眼看要淹没石砬子!
“快拆帐篷!上树!”曹大林急吼。
众人手忙脚乱爬上周边的红松。洪水眨眼间吞没石砬子,水面上漂浮着断枝和泡沫。
“娘咧...”刘二愣子抱着树杈发抖,“这水涨得邪乎!”
曹大林却盯着水面:“看那漩涡——底下有空洞!”
洪水稍退后,他冒险下水探查。果然在石砬子底部发现个被冲开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冒着凉气。
“是矿洞!”举着火把进去的林为民惊呼,“日本人留下的!”
洞壁上有日文标记,地上散落着锈蚀的矿车轨道。最深处是个积水潭,水色泛着诡异的蓝光。
林为民检测后倒吸凉气:“高强度辐射!是铀矿渣渗水了!”
突然,洞里传来扑腾声。几只瞎眼的蝙蝠撞出来,接着涌出大群白化的蟋蟀,明显发生了变异。
“这洞不能待!”曹大林带头退出。
暴雨还在下。众人挤在几棵大树杈上过夜,用油布勉强遮雨。半夜,徐炮突然感觉腿上一凉——条水蛇正往他裤管里钻!
他吓得猛甩腿,险些栽下树。曹大林眼疾手快抓住他,另一只手捏住蛇七寸,轻轻扔进水里:“雨大了,蛇也找高处避雨,不惹它不会咬人。”
后半夜雨停了,却起了浓雾。雾里传来奇怪的“咔嗒”声,像是有人在敲石头。
“听...听见没?”栓柱牙齿打颤。
曹大林凝神细听,突然朝雾里扔了块石头。咔嗒声戛然而止,接着响起串急促的蹄声——是群孢子受惊跑远了。
“孢子跑蹄声。”曹大林松口气,“雾天传音怪,听着吓人。”
晨光驱散浓雾时,景象让人头皮发麻——树下密密麻麻堆着动物骸骨!多是鹿和孢子的,也有几具野猪头骨。骨堆中央,赫然有个新鲜的人类头骨!
“是前年失踪的地质队员...”林为民认出颅骨上的钢钉,“他怎么会在这儿?”
曹大林检查周边,发现崖壁上有处隐蔽的裂缝。钻进去一看,里面堆着测绘仪器和日记本。日记最后写着:“他们发现我们了...躲进矿洞...水...水有问题...”
真相大白:地质队员躲避追踪时误入矿洞,喝了辐射水致死,尸体被动物拖出来啃食。
返程路上,曹大林格外沉默。直到看见阿什河,他才开口:“得封了那矿洞。”
“咋封?”徐炮问,“炸了?”
“不。”曹大林望向河滩上的芦苇,“种树。种吸辐射的树。”
他记得傅教授提过,刺槐和杨树能富集放射性物质。也许,只有让树根深深扎进那片罪恶之地,才能慢慢吸净毒孽。
夕阳下,二道岔子依旧迷雾重重。但这一次,他们带走了它的秘密。
而那个人类头骨,被曹大林郑重埋在一棵红松下。坟前插了根地质锤,锤柄上刻着圈套三角的标记——和那些人心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山风掠过树梢,像是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