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桃离开的那天,草北屯下起了暴雨。
曹大林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泥泞的土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赵春桃临走时那眼神,冷得像冰,连句话都没给他留。
“哥,你真不去追?”曹晓云撑着油纸伞,急得直跺脚,“春桃姐往青龙沟方向去了,这雨再下大点,山路就封了!”
曹大林攥紧拳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他猛地转身冲进屋里,抄起蓑衣和猎枪就往外跑。
“大林!”王秀兰追出来喊,“带点干粮!”
“来不及了!”曹大林头也不回地扎进雨幕里。
青龙沟是出屯的必经之路,两旁山势陡峭,每逢大雨就容易塌方。曹大林踩着泥水一路狂奔,心里直发慌——赵春桃性子倔,这要是出了事……
“春桃!赵春桃!”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雨声吞没。
山路越来越滑,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拐过一道山梁,他忽然看见前方有个模糊的人影——蓝布褂子,两条湿透的大辫子,不是赵春桃是谁?
“春桃!”他加快脚步追上去。
赵春桃听见喊声,身子一僵,却没回头,反而走得更快。
“你听我解释!”曹大林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赵春桃猛地甩开,眼圈通红:“解释啥?解释你跟柳红梅睡了一觉?曹大林,我赵春桃不是非你不可!”
这话像刀子似的扎进曹大林心口。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头顶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山洪来了!
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从山坡上冲下来,眨眼间就淹没了脚踝。曹大林一把抱住赵春桃往高处推:“快跑!”
赵春桃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拼命往旁边的山崖上爬。洪水追着脚后跟涨,曹大林回头一看,冷汗瞬间湿透后背——原来的山路已经成了翻滚的泥河!
“抓住那棵树!”他推着赵春桃攀上一棵歪脖子松,自己却被一股急流冲得踉跄几步,差点栽倒。
“大林!”赵春桃尖叫一声,伸手去拽他。
曹大林猛地抓住一根突出的树根,身子悬在洪流上方晃荡。泥水呛进鼻子,他眼前发黑,却死死不松手——上辈子他窝囊了一世,这辈子绝不能就这么完了!
“坚持住!”赵春桃解下裤腰带甩过来,“抓住!”
曹大林咬紧牙关,一把攥住腰带,借着她的力爬上了树。两人瘫在树杈上喘粗气,身下的洪水已经涨到一人多高。
“现在咋办?”赵春桃声音发抖。
曹大林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环顾四周——前路被淹,退路已断,这棵树撑不了多久。
“等雨停。”他沉声道,“屯里人发现咱没回去,肯定会来搜。”
赵春桃不吭声了,抱着膝盖缩在树杈上,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冻得直打颤。
曹大林脱下蓑衣裹住她,自己硬扛着冷雨。两人谁都没提柳红梅的事,可这沉默比洪水还让人窒息。
屯子里,柳红梅正急得团团转。
“必须去找!”她一把抓起猎刀,“大林哥和春桃姐肯定困在青龙沟了!”
刘二愣子拦住她:“你怀着身子呢!我去!”
“你去顶个屁用!”柳红梅急得爆粗口,“青龙沟的地形我熟,而且——”她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这孩子命硬,没那么娇气!”
吴炮手抽着旱烟袋发话:“带足绳子、钩子,再背上两捆麻袋装沙土堵水。二愣子,你去牵骡子,驮上木板扎筏子。”
半小时后,搜救队冒着暴雨出发。柳红梅打头,腰上缠着麻绳,手里拄根白蜡杆探路。每走几步,她就喊一嗓子:“大林哥——春桃姐——”
回应她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树上,曹大林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赵春桃忽然开口:“要是……要是咱俩死在这儿,柳红梅肚子里的孩子咋办?”
曹大林心头一震。他转头看着赵春桃——这姑娘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是泪。
“不会死。”他哑着嗓子说,“我欠你的还没还清,阎王爷不收。”
赵春桃“哇”地哭出声,拳头捶在他肩上:“曹大林你个王八蛋!我恨你!”
曹大林任由她打,突然耳朵一动——远处隐约有哨子声!
“是鄂伦春求救哨!”他猛地站起来,“红梅带人来了!”
柳红梅跪在泥水里,手指扒得鲜血淋漓,终于刨出被埋半截的树干。
“在这儿!”她嘶哑着嗓子喊。
刘二愣子赶紧带人架木板搭桥。当看到树杈上两个泥人时,柳红梅腿一软,差点栽倒。
“快!绳子甩过去!”
曹大林先把赵春桃捆牢送过去,自己最后一个滑下树。脚刚沾地,柳红梅就扑上来死死抱住他,浑身抖得像筛糠。
“你吓死我了……”她哭得喘不上气。
曹大林低头看着她满是泥浆的裤腿——那里还看不出孕相,可他知道,里头揣着他的种。
身后,赵春桃默默转身,跟着刘二愣子往屯里走。
夜里,曹大林发起了高烧。
恍惚中,他感觉有人用湿毛巾擦他额头,睁眼一看——赵春桃和柳红梅一左一右守在炕边,一个熬药,一个拧毛巾。
见他醒了,两人同时开口:
“喝药!”
“别动!”
曹大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笑了:“你俩这是……”
“闭嘴!”俩姑娘异口同声。
窗外,雨停了。月光照进来,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