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二年(丙午,公元406年)
春天正月甲申,北魏主拓跋珪前往豺山宫。北魏在各个州设置三个刺史,每个郡设置三个太守,每个县设置三个令长。刺史、令长各自到州县赴任,太守虽然设置了,但并不直接管理百姓。那些因功被封到各州的大臣,都被召回京城,只保留爵位,回家闲住。
益州刺史司马荣期在白帝攻打谯明子,把他打败了。
后燕的慕容熙率军到了陉北,他害怕契丹人多势众,就想回去,但是苻皇后不同意。正月戊申,慕容熙于是扔下辎重,带着轻装部队去偷袭高句丽。
南燕主慕容超越来越猜忌暴虐,国家政事都由他宠信的人说了算,他还成天沉迷于游玩打猎。封孚、韩讠卓多次劝谏,他都不听。慕容超曾经在殿前问封孚:“你觉得朕可以和前代哪个君主相比?”封孚回答说:“桀、纣。”慕容超又羞又怒,封孚却慢悠悠地走出去,面不改色。鞠仲对封孚说:“跟天子说话,怎么能这样呢!你应该回去道歉。”封孚说:“我都七十岁了,只求个好死的地方罢了!”最终也没去道歉。慕容超看他在当时有威望,就宽容了他。
桓玄叛乱的时候,河间王司马昙的儿子司马国璠、司马叔璠逃到了南燕。二月甲戌,司马国璠等人攻打并占领了弋阳。
后燕军队行军三千多里,士兵和马匹又累又冷,一路上不断有人死去。他们去攻打高句丽的木底城,没打下来,只好撤回去。夕阳公慕容云被箭射中受伤,又害怕慕容熙的暴虐,就借口生病辞去官职。
三月庚子,北魏主拓跋珪回到平城。夏天四月庚申,他又前往豺山宫。四月甲午,回到平城。
柔然的社仑侵犯北魏边境。
五月,后燕主慕容宝的儿子博陵公慕容虔、上党公慕容昭,都因为被怀疑而被赐死。
六月,前秦陇西公姚硕德从上邽到长安朝见秦王姚兴,姚兴为此大赦天下。等姚硕德回去的时候,姚兴送他到雍城才返回。姚兴侍奉晋公姚绪和姚硕德,都像对待家人一样,车马、服饰、玩物,都先给两位叔叔,自己用次一等的。国家的重大决策,都先咨询他们再施行。
秃发傉檀讨伐沮渠蒙逊,沮渠蒙逊环城坚守。秃发傉檀打到赤泉后就回去了,还向前秦献上三千匹马、三万只羊。秦王姚兴觉得他很忠诚,就任命秃发傉檀为都督河右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凉州刺史,让他镇守姑臧,把原来的凉州刺史王尚召回长安。凉州人申屠英等派主簿胡威到长安,请求留下王尚,姚兴没答应。胡威见到姚兴,流着泪说:“我们凉州尊奉陛下的教化,到现在已经五年了。凉州地处偏远,陛下的威严和恩泽难以顾及,当地的士人百姓一直提心吊胆,流血奋战,共同守卫孤城。我们仰仗陛下的圣德,依靠好太守的仁政,才得以保全,一直到今天。陛下怎么能为了三千匹马、三万只羊就把我们给卖了呢?轻视百姓而看重牲畜,这恐怕不行吧!如果国家军队需要马匹,只需尚书发一道命令,我们凉州三千多户,每户交一匹马,早上命令下去,晚上就能办好,这有什么难的!以前汉武帝倾尽天下的财力,开拓河西地区,来斩断匈奴的右臂。现在陛下无缘无故放弃五个郡的土地,把忠诚善良的华夏族人,送给残暴的敌虏,这不仅会让我们凉州的士人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恐怕还会成为陛下日后的忧患。”姚兴听了很后悔,派西平人车普赶紧去阻止王尚启程,又派使者去通知秃发傉檀。这时候秃发傉檀已经率领三万步兵和骑兵驻扎在五涧,车普先把情况告诉了他,秃发傉檀马上催着王尚离开。王尚从清阳门出城,秃发傉檀从凉风门进城。
别驾宗敞护送王尚回长安,秃发傉檀对宗敞说:“我得到凉州三千多家百姓,最看重的就是你一个人,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宗敞说:“现在送旧主回去,这正是我对殿下您忠诚的表现啊。”秃发傉檀说:“我刚接管你们凉州,你觉得我该用什么策略来安抚远方和近处的百姓呢?”宗敞说:“凉州土地虽然破败,但地理位置很重要。殿下您如果能以恩惠安抚百姓,招揽贤能才俊来建功立业,还有什么目标不能实现呢!”接着他推荐了本州的十几位文武名士,秃发傉檀很高兴地接纳了。王尚回到长安,姚兴任命他为尚书。
秃发傉檀在宣德堂宴请群臣,他抬头看着堂屋,感叹说:“古人说:‘建造的人不居住,居住的人不建造’,这话说得真对啊。”武威人孟祎说:“以前张文王开始建造这座堂屋,到现在已经一百年了,历经十二位君主。只有践行诚信、顺应天道的人,才能长久居住在这里。”秃发傉檀觉得他说得很对。
北魏主拓跋珪规划平城,想要仿照邺城、洛阳、长安的样子,扩建宫殿。他觉得济阳太守莫题心思灵巧,就召见他,和他商讨工程建设。莫题因为长期侍奉拓跋珪,渐渐有些懈怠,拓跋珪很生气,就赐他死罪。莫题是莫含的孙子。于是,拓跋珪征调八个部落五百里内的成年男子,修筑南宫,宫门高达十多丈,还挖掘沟渠池塘,扩大园林,规划建造外城,方圆二十里,划分设置市场和居民区,三十天后完工。
秋天七月,北魏太尉宜都丁公穆崇去世。
八月,秃发傉檀让兴城侯秃发文支镇守姑臧,自己回到乐都。虽然他接受了前秦的爵位和任命,但他的车马、服饰、礼仪,都和帝王一样。
八月甲辰,北魏主拓跋珪前往豺山宫,接着又去了石漠。九月,他越过沙漠向北,癸巳日,往南回到长川。
刘裕听说谯纵造反,就派龙骧将军毛修之,率领军队与司马荣期、文处茂、时延祖一起去讨伐。毛修之到了宕渠,司马荣期被他的参军杨承祖杀害。杨承祖自称巴州刺史,毛修之只好退回白帝。
秃发傉檀向西凉请求交好,西凉公李暠答应了。沮渠蒙逊袭击酒泉,打到安珍。李暠战败,据城坚守,沮渠蒙逊就带兵回去了。
南燕的公孙五楼想独揽朝廷大权,就在南燕主慕容超面前说北地王慕容钟的坏话,请求杀掉他。南燕主慕容备德去世的时候,慕容法没有去奔丧,慕容超派人去责备他。慕容法害怕了,就和慕容钟以及段宏一起谋划造反。慕容超得知后,征召慕容钟,慕容钟称病不来。慕容超就逮捕了他的同党侍中慕容统等人,并处死。征南司马卜珍告发左仆射封嵩多次与慕容法来往,怀疑有奸情,慕容超就把封嵩抓起来,关进廷尉的监狱。太后很害怕,哭着告诉慕容超说:“封嵩多次派黄门令牟常来劝我说:‘皇帝不是太后亲生的,恐怕会像永康年间那样(指慕容宝即位后逼杀慕容垂的皇后段氏)。’我是个妇道人家,见识短浅,害怕被皇帝杀害,就把这些话告诉了慕容法。慕容法被谋反的事连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慕容超听后,就把封嵩车裂了。西中郎将封融逃到北魏。
慕容超派慕容镇攻打青州,慕容昱攻打徐州,右仆射济阳王慕容凝和韩范攻打兖州。慕容昱攻下莒城,段宏逃到北魏。封融和一群强盗袭击石塞城,杀死镇西大将军馀郁,国内震动恐慌。济阳王慕容凝谋划杀掉韩范,袭击广固,韩范得知后,带兵攻打慕容凝,慕容凝逃到梁父。韩范收编了他的部队,攻打梁父,把城攻克。慕容法出逃到北魏,慕容凝出逃到前秦。慕容镇攻克青州,慕容钟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挖地道出城,和高都公慕容始一起逃到前秦。前秦任命慕容钟为始平太守,慕容凝为侍中。
南燕主慕容超喜欢更改旧有的制度,朝廷内外很多人都不高兴。他又想恢复肉刑,增设烹煮、车裂等刑罚,因为众人意见不合,最终没有施行。
冬天十月,封孚去世。
尚书讨论建立义功的封赏,上奏请求封刘裕为豫章郡公,刘毅为南平郡公,何无忌为安城郡公,其余的人也都有不同等级的封赏。
梁州刺史刘稚造反,刘毅派将领去讨伐并擒获了他。
十月庚申,北魏主拓跋珪回到平城。
十月乙亥,朝廷任命左将军孔安国为尚书左仆射。
十一月,秃发傉檀迁都到姑臧。
乞伏乾归到前秦朝见。
十二月,朝廷任命何无忌为都督荆、江、豫三州八郡军事、江州刺史。
这一年,桓石绥和司马国璠、陈袭在胡桃山聚众为寇,刘毅派司马刘怀肃去讨伐,把他们打败了。桓石绥是桓石生的弟弟。
【内核解读】
这段关于义熙二年(公元406年)的史事,展现了南北朝时期多国并立、战乱频发的动荡格局,其中各方势力的决策与兴衰颇具深意:
--北魏的制度调整与权力巩固:拓跋珪推行“州郡县各置三长官”的制度,看似分散权力,实则通过将功臣召回京师、以爵归第,强化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他修建平城宫室时,因莫题“稍怠”便赐死,尽显铁腕统治风格。这种强硬手段虽能快速推进改革(如三十日完工外城修建),却也埋下了统治集团内部的紧张隐患——严苛的权威依赖个人威慑,缺乏制度缓冲,极易引发反弹。
--南燕的加速败亡:慕容超的统治堪称“自毁式操作”:猜虐成性、宠信权幸,甚至拿自己与桀纣对比时,竟因封孚直言而“优容”,看似宽容实则无力掌控人心。公孙五楼专权引发的内乱,更是暴露了南燕统治集团的分裂——宗室、大臣或叛逃北魏,或投奔后秦,核心力量不断瓦解。而他试图恢复肉刑、增设酷刑的想法,虽因众议不合搁置,却已尽显其治国理念的落后与残暴,加速了政权的合法性流失。
--后秦与凉州的博弈:姚兴将凉州从王尚手中转给秃发傉檀,竟因后者献上“三千匹马、三万只羊”,这种“以土地换牲畜”的短视决策,被申屠英痛斥为“贱人贵畜”,直指其违背汉武帝经营河西以固边疆的战略。虽然后悔并试图挽回,但秃发傉檀已强势接管凉州,姚兴的失策不仅让后秦失去了对河西的控制,更让秃发氏成为新的地方强权——傉檀虽受秦爵命却“车服礼仪如王者”,足见其割据之心。
--东晋的内部整合与外部挑战:刘裕集团在平定桓玄后,开始着手清理残余势力(如讨平桓石绥、刘稚叛乱),并通过论功行赏巩固核心团队(封刘裕等人为公)。但东晋的统治仍不稳定:谯纵叛乱、司马荣期被部下所杀,显示地方将领的忠诚度堪忧;毛修之讨叛失利,则暴露了东晋军事力量的分散与脆弱。不过,刘裕通过平定内乱、封赏功臣,正逐步积累威望,为日后代晋奠定基础。
--各国兴衰的共性逻辑:无论是南燕的慕容超、后秦的姚兴,还是北魏的拓跋珪,其决策都深刻影响着政权走向——慕容超因“失人心”加速败亡,姚兴因“短视”丧失战略要地,拓跋珪靠“强权”推进改革却暗藏危机。而秃发傉檀能在凉州立足,得益于宗敞“惠抚其民、收其贤俊”的建议,反衬出“得人心者得根基”的朴素真理。
这一年的历史,如同一个缩影:乱世之中,没有永恒的强者,只有顺应时势、凝聚人心者才能短暂立足,而短视、残暴与内耗,永远是政权崩塌的加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