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二十年(公元395年,乙未年)
开春正月,燕国老大慕容垂派散骑常侍封则去秦国回访,完事自己从平原郡出发,在广川、勃海、长乐这一带搞了场野外狩猎,然后才回家。
西秦王乞伏乾归让太子乞伏炽磐兼任尚书令,左长史边芮当左仆射,右长史秘宜当右仆射,这套官僚体系完全照搬曹操、司马昭的玩法,但自己还保留着大单于、大将军的头衔。边芮这帮人还继续兼任军府的职务。
薛干部落的太悉伏从长安跑路回了岭北,上郡以西的鲜卑和各种胡人部落全都响应他。
二月甲寅日,尚书令陆纳去世。
三月庚辰初一,出现日食,太阳被啃了一口。
东晋的皇太子搬到东宫办公,让丹杨尹王雅兼任太子少傅。
当时会稽王司马道子手握大权,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奢靡放纵。他手下有两个红人:赵牙原本是个戏子,茹千秋以前是钱唐县抓贼的小吏,俩人都靠拍马屁、送红包上位。司马道子把赵牙提拔成魏郡太守,茹千秋当骠骑咨议参军。赵牙给道子盖了栋东边的豪宅,里面堆山挖池,花的钱能吓死个人。皇帝曾经去串门,对道子说:\"你家居然有山,挺会玩啊;但装修得也太夸张了。\"道子当场卡壳。皇帝走后,道子对赵牙说:\"皇上要是知道这山是人工堆的,你小命就没了!\"赵牙拍胸脯:\"有您在,我怕啥!\"之后搞装修更疯了。茹千秋则靠卖官捞权,家里的钱堆成山。博平令吴兴人闻人奭上书举报,皇帝越来越讨厌道子,但碍于太后面子,没法撸他,就提拔了当时有声望和自己亲信的王恭、郄恢、殷仲堪、王珣、王雅等人,让他们在朝廷内外当要职,盯着道子。道子也拉上王国宝和他堂弟琅邪内史王绪当自己的心腹。这下好了,两边拉帮结派,以前那种兄弟情深的戏码再也看不到了,太后还得经常出来当和事佬。中书侍郎徐邈慢悠悠地对皇帝说:\"汉文帝够英明了吧,还后悔处理淮南王的事;晋武帝那么聪明,也对齐王心怀愧疚。兄弟之间的事,真得谨慎。会稽王虽然爱喝酒搞些轻佻事,但还是得宽容点,别让大家议论纷纷,对外是为国家着想,对内也能让太后安心。\"皇帝听进去了,又像以前一样信任道子。
早先杨定死后,天水人姜乳占了上邽。夏天四月,西秦王乾归派乞伏益州带六千骑兵去收拾他。左仆射边芮、民部尚书王松寿劝道:\"益州打了几次胜仗就飘了,不能让他独当一面,肯定会因为轻敌翻车。\"乾归说:\"益州勇猛得没边,其他将领都比不上,给他配个强点的副手就行。\"于是派平北将军韦虔当长史,左禁将军务和当司马。到了大寒岭,益州果然飘得没边,不搞军纪,让士兵随便打猎喝酒,还放话:\"谁敢提军事就斩!\"韦虔等人劝了也白劝。结果姜乳突然袭击,把益州打得大败。
魏王拓跋珪背叛燕国,侵扰边境各部。五月甲戌日,燕主慕容垂派太子慕容宝、辽西王慕容农、赵王慕容麟带八万兵,从五原出发讨伐魏国,范阳王慕容德、陈留王慕容绍另带一万八千步骑兵当后援。散骑常侍高湖劝谏说:\"魏和燕世代通婚,当初他们有内乱,咱们还帮过忙,恩情深着呢。就因为求马没成扣了人家弟弟,理亏在咱们,咋能说打就打呢!拓跋珪这人心狠有谋略,从小就经历坎坷,现在兵强马壮,不能轻敌。太子年轻气盛,让他独掌兵权,肯定会小看敌人导致失败。\"这话太冲,慕容垂听了火大,把高湖官给撸了。这高湖是高泰的儿子。
六月癸丑日,燕太原元王慕容楷去世。
西秦王乞伏乾归把都城迁到西城。
秋天七月,三河王吕光带十万兵讨伐西秦,西秦左辅密贵周、左卫将军莫者羖羝劝乾归向吕光称臣,把儿子乞伏敕勃送去当人质。吕光就撤兵了,乾归后来又反悔,把密贵周和莫者羖羝给杀了。
魏国张兖听说燕军要来,对拓跋珪说:\"燕国靠着滑台、长子那两场胜仗,这次是倾全国之力来的,肯定小看咱们。咱们得装怂让他们更飘,才能赢。\"拓跋珪听了,把部落和牲口全迁到黄河以西一千多里,避其锋芒。燕军到五原,收降了魏国三万多家,缴获一百多万斛粮食,还建了黑城,推进到黄河边,造船准备渡河。拓跋珪派右司马许谦去秦国求救。
秃发乌孤进攻乙弗、折掘等部落,全给打服了,在廉川堡建都城。广武人赵振,从小就爱琢磨奇谋,听说乌孤在廉川,直接弃家投奔。乌孤高兴坏了:\"我得到赵先生,大事成了!\"当场任命为左司马。三河王吕光封乌孤为广武郡公。
当时有颗长星从须女星座跑到哭星星座,皇帝(东晋孝武帝)看了心里发毛,在华林园举杯对长星说:\"长星啊,敬你一杯。自古以来哪有活万岁的天子呢!\"挺通透。
八月,魏王拓跋珪在黄河南岸整军。九月,推进到黄河边。燕太子慕容宝列阵准备渡河,突然刮起暴风,几十艘船被吹到南岸。魏军抓了三百多燕军士兵,又全给放了回去。
慕容宝从中山出发时,慕容垂已经病了。到五原后,拓跋珪派人在去中山的路上设卡,把燕国使者全抓了。慕容宝等人好几个月听不到慕容垂的消息,拓跋珪就让抓来的使者到黄河边喊:\"你爹已经死了,还不赶紧回家!\"慕容宝等人顿时慌了神,士兵也人心惶惶。
拓跋珪派陈留公拓跋虔带五万骑兵屯河东,东平公拓跋仪带十万骑兵屯河北,略阳公拓跋遵带七万骑兵堵燕军南边。这拓跋遵是拓跋寿乌的儿子。秦国姚兴派杨佛嵩带兵救魏。燕军术士靳安对慕容宝说:\"天时不利,咱们肯定大败,赶紧跑还能保命。\"慕容宝不听。靳安退下后叹气:\"咱们都得死在荒野喂狼,回不去了!\"
燕、魏僵持了几十天,赵王慕容麟的部将慕舆嵩等人觉得慕容垂是真死了,就谋划叛乱,想立慕容麟为主。结果事泄,慕舆嵩等人被杀,慕容宝和慕容麟之间也互相猜忌。冬天十月辛未日,燕军烧掉船只,连夜跑路。当时黄河还没结冰,慕容宝觉得魏军肯定过不来,连岗哨都没放。十一月己卯日,突然刮起暴风,黄河一夜冻住。拓跋珪立马带兵渡河,留下辎重,选两万多精锐骑兵猛追。
燕军到了参合陂,突然刮起大风,一团黑气像堤坝似的从后面压过来,罩住全军。和尚支昙猛对慕容宝说:\"风这么猛,是魏军要到的征兆,赶紧派兵防备!\"慕容宝觉得已经离魏军很远了,笑着不搭理。支昙猛一个劲求,慕容麟火了:\"凭殿下的神武、咱们的兵力,横扫沙漠都没问题,索虏(对魏的蔑称)哪敢追来!这和尚妖言惑众,该斩了示众!\"支昙猛哭着说:\"苻坚百万大军败在淮南,就是因为恃众轻敌,不信天道啊!\"司徒慕容德劝慕容宝听支昙猛的,慕容宝才派慕容麟带三万骑兵殿后防备意外。可慕容麟根本不信支昙猛,让骑兵随便打猎,根本不设防。慕容宝也派了骑兵回去侦察,结果这帮人走了十几里就解鞍睡觉,等于没查。
魏军日夜兼程,乙酉日傍晚到了参合陂西边。燕军在陂东,扎营在蟠羊山南的水边。拓跋珪连夜部署诸将,准备偷袭,士兵们衔枚(嘴里叼着东西防出声)、捆住马嘴,悄悄前进。丙戌日日出时,魏军登上山顶,正对着燕军大营。燕军刚要拔营东撤,回头一看全是魏军,顿时大乱。拓跋珪下令进攻,燕军赶紧往水里逃,人马互相踩踏,淹死的数以万计。略阳公拓跋遵带兵堵在前面,四五万燕军瞬间缴械投降,逃出去的不过几千人,太子慕容宝等人单骑逃走,才算保住命。魏军杀了燕右仆射陈留悼王慕容绍,活捉了鲁阳王慕容倭奴、桂林王慕容道成、济阴公尹国等几千文武将吏,缴获的兵器粮草没法数。这慕容道成是慕容垂的侄子。
拓跋珪挑了燕国大臣里有用的,比如代郡太守广川人贾闰、贾闰的堂弟骠骑长史昌黎太守贾彝、太史郎辽东人晁崇等留下重用,其余的想给点衣服粮食放回去,好拉拢中原人心。中部大人王建说:\"燕国本来挺强,这次倾国而来,咱们万幸打赢了,不如全杀了,让他们国家空虚,以后好吞并。再说抓了敌人又放,哪有这道理!\"结果就把投降的燕军全活埋了。十二月,拓跋珪回到云中盛乐。
燕太子慕容宝对参合陂之败耿耿于怀,请求再打魏国。司徒慕容德对慕容垂说:\"敌人因为参合陂胜仗,肯定小看太子,您得亲自出马靠神威拿下他们,不然会后患无穷。\"慕容垂就任命清河公慕容会掌管留台事务,兼任幽州刺史,代替高阳王慕容隆镇守龙城;任命阳城王兰汗为北中郎将,代替长乐公慕容盛镇守蓟城;让慕容隆、慕容盛把精锐部队全带回中山,计划明年大举攻魏。
这年,秦王姚兴封他叔叔姚绪为晋王,姚硕德为陇西王,弟弟姚崇为齐公,姚显为常山公。
【内核解读】
公元395年,正值中国历史上政权林立、战乱频发的十六国与东晋并立时期。这一年的史事如同一面多棱镜,折射出乱世中权力争夺的残酷、决策失误的代价与历史进程的偶然必然。从东晋朝堂的朋党之争到参合陂之战的惨烈结局,从西秦的建制探索到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每一段记载都蕴含着深刻的历史启示。
东晋朝堂:权力失衡下的暗流涌动
东晋的政治生态在这一年呈现出明显的撕裂态势。会稽王道子凭借太后支持专权奢纵,将倡优出身的赵牙、捕贼小吏茹千秋提拔至高位,前者为其大兴土木“筑山穿池,功用巨万”,后者“卖官招权,聚货累亿”。这种任人唯亲、腐败丛生的统治模式,已然触碰到皇权底线。孝武帝虽“益恶道子”,却因受制于太后而“不忍废黜”,只能通过扶持王恭、殷仲堪等外臣形成制衡。
这种“以臣防亲”的权术设计,看似是无奈之举,实则埋下了更大隐患。朝堂之上迅速形成“帝党”与“道子党”两大阵营,“朋党竞起,无复向时友爱之欢”。中书侍郎徐邈以汉文帝悔淮南、晋武帝负齐王的典故劝谏“兄弟之际,实为深慎”,虽暂时缓和了矛盾,却未能解决根本问题——皇权与宗室权的结构性冲突。孝武帝“复委任道子如故”的妥协,不过是将危机暂时延后,为日后的桓玄之乱、孙恩起义埋下伏笔。
值得玩味的是孝武帝面对“长星见”时的反应:“自古何有万岁天子邪!”这句看似旷达的感叹,实则暴露了东晋皇权的虚弱本质。当最高统治者对自身权力缺乏掌控力时,只能以虚无主义的姿态掩饰内心的焦虑,这种心态下的政治决策,注定难以挽救王朝的颓势。
西秦崛起:建制探索与军事冒险的双重变奏
西秦王乞伏乾归在这一年完成了重要的政权建设。他以太子炽磐领尚书令,设置左右仆射等官职,“皆如魏武、晋文故事”,却仍保留“大单于、大将军”称号,这种“仿中原官制+胡族称号”的二元体制,生动体现了十六国时期少数民族政权的汉化探索。既需通过模仿魏晋官制争取汉族士族支持,又需维持胡族传统称号以巩固本部族认同,这种政治智慧成为西秦立足的关键。
然而在军事决策上,乾归却展现出明显的个人意志主导倾向。面对天水姜乳的割据势力,他坚持任命“屡胜而骄”的乞伏益州为主帅,无视左仆射边芮“必以轻敌取败”的警告,仅以“重佐辅之”自我安慰。结果乞伏益州果然在大寒岭“不设部伍,听将士游畋纵饮”,最终遭遇惨败。这场失败揭示了少数民族政权常见的治理困境:家族血缘优先的用人原则,往往凌驾于理性军事判断之上。
更具戏剧性的是与后凉的周旋。当三河王吕光帅十万大军来伐时,乾归先接受臣下建议“称籓于光,以子敕勃为质”,待敌军撤退后又“悔之,杀周及羖羝”。这种出尔反尔的决策虽暂避锋芒,却也暴露了小国生存的无奈——在强权环伺下,政治信义往往成为最廉价的牺牲品,而诛杀献策者的行为,更埋下了统治集团内部猜忌的种子。
参合陂之战:命运转折点上的多重失误
公元395年的核心事件当属燕魏参合陂之战,这场战役成为后燕由盛转衰的分水岭,其背后是后燕决策层一连串的致命失误。
战役之初,燕主慕容垂已患病,太子慕容宝奉命率八万大军伐魏。北魏拓跋珪采取“羸形以骄之”的战略,迁徙部落畜产西渡黄河千里避战,同时设伏拦截后燕使者,切断慕容宝与中山的消息通道。当拓跋珪让被俘使者喊话“若父已死,何不早归”时,后燕军队瞬间陷入“忧恐”“骇动”的心理危机,这暴露了后燕军事体系对君主个人权威的过度依赖。
决战前夕的决策失误更为致命:
- 术士靳安预警“天时不利,燕必大败”遭无视;
- 沙门支昙猛发现“黑气如堤”的异常天象,力谏“魏兵将至”,竟被赵王慕容麟斥责为“妄言惊众,当斩以徇”;
- 慕容宝虽派三万骑兵殿后,慕容麟却“纵骑游猎,不肯设备”;
- 侦察骑兵仅前行十余里便“解鞍寝”,完全丧失预警功能。
这些失误层层叠加,最终导致北魏军队“衔枚束马口潜进”,在参合陂对燕军形成毁灭性打击。四五万燕军“一时放仗敛手就禽”,拓跋珪听从王建建议“尽坑之”,这场屠杀不仅消灭了后燕主力,更彻底摧毁了后燕的战争潜力。
慕容宝“耻于参合之败”请求再战,司徒慕容德建议“及陛下神略以服之”,慕容垂遂调回龙城、蓟城精兵准备来年复仇。但历史已无太多时间留给后燕——这场惨败不仅损失了军事力量,更瓦解了统治信心,为北魏后来入主中原扫清了关键障碍。
时代侧影:乱世中的生存智慧与历史必然
透过这一年的史事,可清晰看到十六国时期的时代特征:秃发乌孤凭借“筑廉川堡而都之”的战略眼光崛起,得赵振辅佐后喜称“大事济矣”,展现出边疆势力的敏锐嗅觉;薛干太悉伏从长安亡归后“上郡以西鲜卑杂胡皆应之”,反映了胡族部落对强权的短暂依附与随时反叛的不确定性;北魏拓跋珪“择燕臣之有才用者留之”的人才策略,与其后来“尽坑降卒”的残酷形成对比,揭示了创业期政权实用主义的双重面相。
从更大历史视野看,公元395年的诸多事件都指向一个必然趋势:在民族融合与政权竞争的双重压力下,仅靠军事强权或血缘纽带维系的政权难以长久。东晋的朋党之争、后燕的军事惨败、西秦的摇摆决策,本质上都是传统统治模式在乱世中的失效表现。而北魏虽在参合陂展现残酷一面,但其吸纳燕臣、整军经武的举措,已隐约显露后来统一北方的制度优势。
这一年的历史告诉我们:权力的本质是责任而非享乐,决策的智慧在于兼听而非专断,政权的存续在于民心而非武力。无论是孝武帝的妥协、慕容宝的刚愎,还是乞伏乾归的反复,都成为后世治国者的镜鉴,在历史长河中持续发出警示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