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元扶妤面前时,呼吸还未平复:“林常雪带着玄鹰卫,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出城了!”
“怎么不叫我?”余云燕惊讶问。
“来不及。”何义臣对余云燕说完,又同元扶妤道,“玄鹰卫来送消息时,我正与林常雪在一处,我已将我能调动的玄鹰卫都派出去沿路接应。林常雪说她最擅长寻人,不等我劝便翻身上马去追玄鹰卫,城门都关了一半了,她还是冲了出去。”
元扶妤跳了这些日子的眼睑,突然就不跳了。
她缓缓放下手中筷子,问:“带着人证那一路在哪儿,玄鹰卫是不是也不清楚?”
何义臣点头:“对,不清楚!所以林常雪才会去……”
林常雪擅长寻踪。
元扶妤又问:“派了多少玄鹰卫?”
“派出五十,林常雪走的时候,我让我身边六个跟上了。”何义臣说。
“锦书把舆图展开。”元扶妤端着灯盏从矮椅上起身。
锦书应声,将偌大的舆图在地板上展开。
何义臣与余云燕两人也举着烛台,跟着元扶妤在舆图前蹲下,详看从太原到京都方向的地域详情。
“查明没有人证的两条路,一条是从这出发,走这儿,到这儿……”
何义臣手指顺着舆图指划给元扶妤看。
“第二条路,是从这,到这里,然后再从这绕行……”
这两条路,是玄鹰卫和世族已查实,没有人证的路线。
何义臣看着蹲在偌大舆图上的元扶妤:“至于其他两条路线,我们也只是猜测。马少卿太谨慎,为了防止出意外,马少卿下令不许玄鹰卫对京中透露路线。而太原王家派人跟随,对路线一定比我们更清楚。”
正因如此,何义臣才这般焦心。
元扶妤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舆图,语声沉着:“你能想到的,马少卿身在其中未必想不到。你派出去的人,在哪里接应?”
“我猜测马少卿或会走的另外两路,是这条,和这条……”何义臣指给元扶妤看,“所以我让人顺着这两条路往太原去接应,但我又怕中间错过,所以传信给这里和这里……还有这里的玄鹰卫,让他们也协助接应。”
只是,在外的玄鹰卫都各有各的任务,不知道何义臣的命令他们会不会领。
“林常雪带人去哪儿说了吗?”元扶妤盯着舆图问。
“她没说,但我想应当是在这里接应。”何义臣指着舆图上一点,“这里是入京必经之道,玄鹰卫沿用了之前校事府的传信之法,两路不管哪一路求救消息传来,林常雪都能及时赶到。”
元扶妤看着何义臣指出的地点,唇瓣紧抿。
玄鹰卫与校事府合并后,一直都是裴渡掌权,何义臣才入玄鹰卫多久,可调动的人就那么多,外调巡查的玄鹰卫又都在裴渡手中。
何义臣也想到了这点。
“我去找裴渡。”何义臣开口,“让裴渡下令,命在外的玄鹰卫去协助马少卿。”
元扶妤缓慢站起身来,问:“谢淮州今夜在哪儿?”
找裴渡办事,不如直接找裴渡的主子。
这余云燕还真知道:“我来找你时瞧见了谢淮州,见他也进了亲仁坊,就是不知道他来亲仁坊找谁,我着急来见常雪就没留意。”
也来了亲仁坊?
元扶妤将手中的灯盏递给锦书……
那她应当知道谢淮州在哪儿。
当锦书叩响亲仁坊偏僻街巷中未挂灯笼的小院院门时,立在墙上的余云燕险些被一箭射中,幸亏余云燕敏捷躲开。
看着从她身旁擦过,直愣愣射穿身后树枝的羽箭,余云燕回过头,后怕拍了拍心口。
这是暗处射来的箭,防不胜防。
若非余云燕敏捷,被射穿的就是她了。
元扶妤看着穿透树枝的羽箭,倒并不意外。
谢淮州来这小院住,自是有绝顶暗卫相护的。
半晌。
一位身着裋褐的老者慢吞吞将门打开了半扇,颤颤巍巍举着灯看向门外来人:“谁呀?”
锦书对老者行礼后道:“老翁,冒昧打扰,我家姑娘有要事请见谢大人。”
认出元扶妤是那日自家主子让杨红忠请到小院来的客人,老翁颔首:“稍后,我去禀报。”
说完,门又缓缓关上。
元扶妤、锦书与余云燕、何义臣这一稍后,便稍后了快一柱香。
余云燕是个急性子,要不是担忧那院内不知从哪儿射来的暗箭,她早已经将这个小宅子探几个来回了。
就在抱着双臂来回踱步的余云燕已经压不住火时,那门又慢吞吞开了。
老者将两扇门都打开:“姑娘请,我家大人说,姑娘认得路,自行进去便是。至于旁人,我家院子小,得在门外候着……”
元扶妤同老者颔首,嘱咐余云燕和何义臣他们在外面候着,便抬脚跨了进去。
谢淮州这院子不大,几乎没有伺候的人,自然也无人为元扶妤引路。
按照上次杨红忠带的路,她沿着庭院铺设的圆白鹅卵石道跨上游廊,绕过前厅入后院,便瞧见了上次谢淮州喂鱼的鱼池。
屋内通明灯火从敞开的隔扇与窗棂投射入院中,将鱼池中色泽艳丽的肥硕锦鲤映得一清二楚。
谢淮州人懒怠仰靠坐矮椅上,闭着眼。
他刚沐浴过,头发还未干,湿答答披散着,仆从正跪在他身后为他擦头发。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睫,直勾勾盯着从门外进来的元扶妤,眼尾微红,漆黑如墨的瞳仁蒙着一层水汽,摆了摆手,示意仆从退下。
仆从会意,起身端着用来为谢淮州烘烤头发的炭盆退了出去。
元扶妤虽未靠近,可瞧谢淮州这样子,便知他今日喝酒了。
似乎,喝的不少。
“喝酒了?”
谢淮州未答,目光在元扶妤脸上游移,在她唇畔停了片刻,才复又望着她的眼,笑着应了声:“嗯,崔姑娘来这里寻我,所为何事?”
元扶妤走至谢淮州身旁,俯身拿过桌案上的帕子,顺势在谢淮州面前的桌案上坐下,用帕子垫着壶柄拿起泥炉上的茶壶,倒了杯热茶,递到他跟前。
谢淮州未接,只仰头望着坐在他面前桌案上的元扶妤,等着她回答来找他何事。
“马少卿没有亲自带人证回京,王家已经知道,派了大批死士前去另一路杀人证。何义臣能调动的玄鹰卫有限,得你命裴渡派人前去接应。”元扶妤把茶杯往谢淮州跟前送了送,“事关王家声誉,王家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林常雪也去了,我实在是不放心。金旗十八卫剩下的这些人,不能再出事了。”
“裴渡已经派人去了。”谢淮州抬手接茶杯。
金旗十八卫的生死,谢淮州同样在意。
今日裴渡派去盯着何义臣的人来报,说何义臣调动玄鹰卫,又说林常雪本与何义臣在一处,后来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林常雪带着六个玄鹰卫出了城,裴渡立时便猜到林常雪是去做什么,在谢淮州这里请命后,便调人前去相助。
闻言,元扶妤悬着的心终是放下。
谢淮州没能从元扶妤手中拿过茶杯,垂眸才略显迟钝地瞧见,他竟连元扶妤的手一同攥住。
“对不住。”谢淮州重新拿住茶杯。
元扶妤未松手,她问:“裴渡派了多少人?”
“入京必经之道附近的玄鹰卫,会过去接应。”谢淮州说。
元扶妤轻笑,果然是喝多了,问什么都乖乖说。
记得,从前谢淮州醉酒时,便极为乖巧,任她摆弄。
她望着谢淮州,含笑的眸底是探究。
也不知……曾经这谢淮州醉酒后任她为所欲为,是真的,还是装的。
元扶妤未松开茶杯,望着谢淮州道:“烫。”
说着,坐在桌案上的元扶妤往左挪了两尺,坐在谢淮州面前,低头徐徐往茶杯中吹着气……
谢淮州亦是未松手,元扶妤吹茶汤的气息扫过他扣在茶杯边缘的手指,他攥着茶杯的手收紧,喉头滚动,凝视着元扶妤。
摇曳灯影,幽幽之光在他雕刻般五官上晃动,他专注于元扶妤的眼眸忽明忽暗,汹涌狂恣的欲念在酒意催动下,几欲喷薄而出。
元扶妤吹温了茶汤,扶着谢淮州的肩膀,倾身靠近谢淮州,将茶杯送到他唇边:“喝吧。”
谢淮州垂眸掩住黑眸中神色,捏着茶杯边缘的手下滑,握住元扶妤的细腕,听话地低头喝茶。
广袖滑至臂弯,露出他小臂的旧伤疤。
喂谢淮州喝了茶,元扶妤视线落在谢淮州沾了水珠的唇上,随手将茶杯放在一侧,用指腹拭去他唇角水珠。
谢淮州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越来越紧,一身酒气似在体内沸腾,越发浓烈。
晦暗不明的烛光下,谢淮州极长的眼睫低垂轻颤。
元扶妤笑意愈深,她凑近谢淮州,轻轻与他额头相抵:“嗯?”
元扶妤轻缓的疑问声,像根极轻的绒羽划心尖。
谢淮州呼吸越发粗重,他用力将元扶妤拉向自己,一手拨开元扶妤身旁的书卷,炽热充满力量的躯体突然逼近,元扶妤轻巧后倾,盯着他微张的薄唇,他却生生止住了纵情的动作。
元扶妤看着谢淮州近在咫尺的俊颜,只要她想,轻而易举就能吻上他。
湿热滚烫的带着酒气的气息扑在元扶妤面上,他极力压抑着暗火。
撑在元扶妤身侧的手握成拳,谢淮州后撤与元扶妤额头分开,闭眼眉头紧皱,平复呼吸。
元扶妤有些失望,坐直了身子。
看着他实在诱人的唇,元扶妤低声问:“我若此刻对你做什么,是不是显得有些欺负你?”
谢淮州未答话,带着酒气的呼吸越发显得粗重。
她垂眸看着被谢淮州扣住腕子的手,轻轻一挣,手从谢淮州虎口滑至他掌心,慢条斯理撑开谢淮州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与长公主亲昵时熟悉的动作,让谢淮州手猛地收紧,将她的手紧紧抓住,又像是被烫了一般卸了劲。
“松开……”
元扶妤闻言失笑,片刻后如谢淮州所愿,挪开与他相抵的额头,松开谢淮州的手。
谢淮州难受皱眉,仰靠回矮椅,双手用力握住扶手,手臂肌肉紧绷,再望向元扶妤的目光已有几分清明。
“看来,并未醉的太深啊。”元扶妤轻笑起身,“头发让家仆给你擦干再睡。”
元扶妤刚要走,谢淮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扯了回桌案上。
谢淮州他抬头看着元扶妤:“殿下还和你说了什么,关于我们夫妻之间……”
元扶妤挑唇,一手撑着左膝,右手手肘搭在膝上,靠近谢淮州:“谢大人,我若今晚交心,谢大人可是要交人的。”
谢淮州脑中不由浮现刚刚沐浴时,脑中欲壑难填的混乱与癫狂。
他难堪闭着眼,整个人却被崔四娘身上熟悉的幽香围剿。
他真该杀了崔四娘的,不该留她蛊惑自己。
“这次是我来见谢大人,便不收谢大人的好处了。”元扶妤挺起腰脊。
谢淮州睁开黑沉如墨的眼,放了元扶妤的细腕,眼底比刚刚更清明些。
“谢大人,林常雪之事还望谢大人多上心,你我应当都不希望林常雪出什么意外。”元扶妤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起身,“谢大人早些歇息。”
谢淮州一语不发坐在矮椅上,瞧着元扶妤离开,抬手按住自己胀疼的太阳穴。
今日酒宴在处处温香软玉花楼。
花楼香炉里燃着的香料,是花楼中常常用来助妓子留住客人,助兴暖情的。
虽说这东西,不会夺人心智,只要君子灵台清明,便不会受其扰。
可,谢淮州如今已不是那个,哪怕瞧着旁人美人在怀,也无动于衷,无欲无求的君子了。
纸醉金迷,众人纵情恣意笑闹间,谢淮州不自控想起梦境,饮再多酒也压不下去那股暗欲。
为避免狼狈,他终是在暮鼓即将停歇前找借口离席。
可马车回去的路上,他脑中全是梦中急乱矢智,与崔四娘激亢纵欲的癫狂画面。
他燥热难耐,只觉这状态无法回公主府,这才来了亲仁坊。
没想到,崔四娘竟会在今日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