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朵的下巴差点磕到自己的锁骨。
她蹲在老桃树下,看着树根像八爪鱼甩触须似的,在松软的泥土里缓缓刨出浅沟——这树竟真在“走路”!
“猴儿们!”她反手拍了拍树干,震得几片早开的桃花簌簌掉在头顶,“你们主子我长这么大,就见过老猴儿翻跟头、老猪拱白菜,头回见老桃树挪窝!”
蹲在枝桠上的猴儿们歪着脑袋,尾巴尖儿在她发间扫来扫去。
最机灵的小猕突然“吱溜”一声窜下树,爪子扒拉着老桃树的根须。
树根顿了顿,竟像被挠痒痒似的,“唰”地缩回去半寸,又试探着往前探。
“成精了?”孙小朵眼睛亮得像点了两盏小灯笼。
她抄起挂在腰间的小葫芦,仰头灌了口猴儿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树根上,“行啊老伙计,要搬家也不喊我搭把手?我老孙家的筋斗云借你使使?”
老桃树没理她,根系在泥土里划出蜿蜒的痕迹,方向竟是西边——南天门废墟的方向。
孙小朵摸着下巴跟上,鞋尖踢到块石子,“咔嗒”撞在另一段树根上。
那树根突然往上一拱,把石子托到半空,又轻轻放回她脚边,像在说“别闹”。
“嘿!还嫌弃我捣乱?”她叉着腰笑出声,却也放轻了脚步。
月光像撒了把碎银在桃叶上,她跟着树影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的土坡渐渐露出断瓦残垣。
南天门的石狮子缺了半张脸,狗尾草从狮子嘴里钻出来,在夜风里晃悠。
老桃树的根须突然扎进土里,“噗”地掀起一片尘雾。
孙小朵捂着嘴凑近,就见泥土下泛着幽蓝的光——是地脉,像条发光的河在地下流淌。
树根顺着光脉延伸,直到停在废墟边缘,树干微微向西倾斜,枝桠朝着某个方向舒展,活像个老头踮脚望远方。
“你在望啥?”孙小朵顺着树尖的方向看过去,除了半截坍塌的门楣,啥也没有。
她突然想起昨日埋在狗尾草下的金箍棒魂铁,蹲下身扒拉两下土,草叶上的露珠“啪嗒”滴在她手背上。
“哦——”她突然拍了下脑门,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铜哨。
那是她小时候用猴毛编的,一吹能召来满山猴儿。
她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声——不是尖锐的呼哨,是像哄小猴子吃蜜饯似的,带着点气音的“嘘——”。
寂静的夜里,这声哨音像颗小石子投进深潭。
孙小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沙沙”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抬头,就见三十六株老桃树的枝桠都在颤动,粉色的花苞“噼啪”绽开,花瓣却不落,反而打着旋儿升上天空。
“我去!”她跳上最近的树杈,仰头看着花瓣在月光下翻飞。
它们先是聚成团,又慢慢散开,最终在废墟上空停住——左边是“齐”,右边是“天”,笔画歪歪扭扭,像小娃娃用树枝在地上画的。
“齐天大圣?”孙小朵摸着下巴笑,“老爹的名号,轮到你们桃树来写?”
风突然大了些。
残垣后转出个穿玄色甲胄的身影,头盔上的红缨被吹得乱颤。
孙小朵认出那是天庭最后几个云将之一,之前总板着脸说她“胡闹”。
此刻那人却摘下头盔,白发被风吹得遮住半张脸,声音哑得像砂纸擦石头:“原来...我们守着断墙烂瓦,守的是个空壳子。”
他把头盔放在断石上,转身时甲片叮当响:“小仙姑,这字儿写得好——比我们供在凌霄殿的金漆牌匾,有生气多了。”
孙小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低头戳了戳脚边的花瓣:“合着神仙也会认死理儿?”
东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萧逸就蹲在了王城废墟的断壁上。
他望着那座会“走路”的石头大殿,嘴角勾出点笑——昨天还歪在街角的殿门,今儿竟挪到了离南天门更近的土坡上,速度比老乌龟爬得还慢。
“萧郎君不拦着?”
他转头,见个穿粗布裙的小丫头抱着个破陶碗,正踮脚看殿基下的蓝花。
那花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花瓣蓝得像被水洗过的天,每片叶子上都凝着露珠。
“拦它作甚?”萧逸跳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它想去该去的地方,就像当年我想逃出书院时,谁拦得住?”
小丫头歪着脑袋:“可这殿里有...有阿爹说的孤魂。”
“它们现在不垒碑了。”萧逸指了指殿门,月光漏进去的地方,几个半透明的影子正围坐成圈。
最年长的那个摸着心口:“我冤,是因为县太爷收了银子判我偷牛;可那县太爷的孙子,去年冬天冻死在破庙里——”
“他说这些做啥?”小丫头攥紧陶碗。
“说出来,就不压在心里了。”萧逸望着影子们的话化作萤光,钻进地缝,“你瞧,蓝花开了,冤屈就变成光,去该去的地方。”
次日清晨,王城的衙役们抱着一摞摞旧卷宗跑到河边。
最老的捕头摸着被虫蛀的纸页,突然把卷宗扔进火盆:“光绪二十年那桩冤案,该醒了。”
韦阳的村口飘着新炊的米香。
瞎眼老者捧着粗瓷碗,手指在碗沿摩挲半天,才小口小口喝起来。
他喉结动了动:“这水...有桃花香?”
“井里泡了桃枝。”韦阳蹲在他旁边,往灶里添了把柴。
老者突然浑身发抖,碗“当啷”掉在地上。
他摸索着抓住韦阳的手腕:“我...我能看见光了!不是星光,是地底下的光,像河,像...像万家灯火连起来的河!”
韦阳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老者的指尖颤得厉害:“这里...也有光。”
当夜,老者在晒谷场上铺开兽皮,用烧红的铁签子刻图。
他没画星斗,只画了无数光点,每个光点旁都写着“阿婆的粥”“隔壁借的灯”“娃他娘补的衣”。
“这叫《无星图》。”他摸着图上的凹痕笑,“以后不用算卦了,人心往哪儿走,未来就在哪儿。”
二郎神的锤在掌心焐得发烫。
他沿着青石板路走,路过第三家铁匠铺时,炉火“呼”地灭了。
挂在墙上的镰刀、锄头、菜刀缓缓浮起,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跟着他往天庭工部旧址走。
“这是...要我当带头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纹里还留着昨夜打铁的黑灰,“当年我嫌凡火脏,现在才知道——神火能炼钢,凡火才能炼人心。”
工部旧址的断梁上落着只麻雀,歪头看他把锤轻轻放在碎砖上。
刹那间,三界所有铁器同时落地,“当——”的一声,像古钟撞响,又像游子叩响家门。
天庭最后一位神将正擦着长枪,枪尖突然“嗡”地轻颤。
他望着枪头映出的自己,突然笑了:“我守了三百年的,原来不是这杆枪,是心里那股子气。”
孙小朵躺在桃树下,望着头顶的星光发怔。
那些星星不像以前那么冷,倒像被谁往里面添了把暖黄的火。
她掐指一算,指尖刚碰到眉心,就被一道光烫了下——不是仙气,是地脉里传上来的热,带着点青草香。
“地光反照天了?”她翻了个身,跃上筋斗云。
云却不听使唤,载着她直往凌霄殿飞。
殿里空无一人,玉帝的宝座上蒙着层薄灰,可她刚伸手,宝座竟像被捂了整夜的暖炉,热得烫手。
“咚——”
整座天庭轻轻一震,像有人在睡梦里翻了个身。
孙小朵摸着宝座上的龙纹笑:“以前我闹天庭,是嫌它压着人间;现在地自己要翻身,倒把天震醒了。”
一片桃花瓣从她耳后飘落,穿过殿顶的裂缝,打着旋儿往下坠。
她趴在云边看,见花瓣落进南天门废墟的泥土里,正好落在那株狗尾草旁边。
“得,又给地脉添了把养料。”她打了个哈欠,翻身下云。
路过老桃树时,她顺手摸了摸树干——咦?
这树的根须怎么比夜里缩回去一截?
等她回到花果山的桃林,月亮已经西沉。
她数了数,突然顿住——那株带她去南天门的老桃树,不见了。
(下章提示:孙小朵翻遍花果山,连猴儿们都帮着找,却只在老桃树原来的位置,发现半截泛着幽蓝的根须,像在指向下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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