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的夜风裹着灼热的桃花碎瓣，簌簌地往灶膛里钻，火星子“噼啪”炸开，像偷听秘密的耳朵。
孙小朵掌心被火尖枪烫得发红，皮肉微微蜷起，可她攥得更紧了——那灼痛像旧日记忆的回响，越痛越不能松手。
枪杆上“齐天大圣”四个字在火光中扭曲跃动，仿佛有血脉在金属下奔流，烙印在她手背上的淡红痕迹微微发烫，痒得像小时候偷摘蟠桃园最后一颗仙桃时，被土地老儿追着跑，脚底踩碎枯枝的刺痛与心跳共振的慌乱。
“火破规，水承命，智断局——我们走！”她踮脚跃上石桌，木纹硌着足心，火尖枪往夜空一挑。
枪尖那朵鎏金莲花骤然绽放，金丝般的花瓣纹路与天上星轨严丝合缝，仿佛有人用金漆把银河一寸寸描在枪尖上，星光坠落时带着细微的“叮铃”声，像风铃轻撞。
萧逸的符笔“唰”地从腰间窜出，在掌心灵巧地转了个圈，墨香混着桃花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带着旧书卷与春泥的气息。
他仰头看孙小朵——火光映在她瞳孔里，跳动如两簇不灭的焰心，忽然想起上个月在东海钓妖时，这丫头也是这么站在礁石上，海风咸涩地扑在脸上，她说要“替老龙王讨回被夜叉抢走的夜明珠”，声音清亮得能劈开浪涛，结果最后真把夜叉的珊瑚床都扛回了方寸山，珊瑚枝上还挂着几缕海藻，湿漉漉地滴着水。
“韦阳！”孙小朵扭头喊，发梢沾着的桃花被风吹得直晃，一瓣擦过萧逸的脸颊，凉得像一滴未落的雨。
韦阳正把藤条捆在后背，听见声音手一抖，木箱里的莲台“嗡”地震了下，音波低沉如古钟余响，震得他指尖发麻。
他低头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刚才菩提祖师说“你不是替身”时，这双手也是这么抖的，像被看不见的锁链缠住。
“带……带了。”他瓮声瓮气应着，扛起藤条时撞翻了灶边的瓦罐，碎瓷片“哗啦”溅到脚边，割破草鞋，一片尖角刺进脚掌，他却浑然不觉。
蹲下去捡时，碎瓷反光里映出自己眼睛——亮得吓人，像藏了团水做的火，幽蓝深处跳动着不肯熄灭的焰心。
三道光划破夜空时，菩提祖师站在桃林最高的桃枝上。
他白须被风吹得飘起，拂过唇边，像月光织的纱。
指尖在虚空画了个圈——那圈比月光还淡，却稳稳裹住三道流光，触碰时发出极轻的“嗡”声，如琴弦轻拨。
他望着渐远的光点，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露水：“悟空，当年你闹天宫时，我在斜月三星洞替你数雷劈；如今小朵闹天河，这劫……该她自己扛了。”
天河之畔的风带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
孙小朵落地时打了个寒颤，牙齿轻磕，火尖枪却“呼”地窜起半人高的火苗，热浪扑面，把她裹成个小火球，衣角焦卷，发丝边缘泛起金红。
“这河不对劲。”萧逸蹲下来，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触电似的缩回——寒意如针，刺进骨髓。
水面下缠着无数半透明锁链，链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凑近了看，竟是用鲜血写的“天规”二字，字迹蠕动，像活物在呼吸。
韦阳刚踏足河岸，后颈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直透脑髓。
记忆潮水般涌来：漫天血光里，天蓬元帅的残魂裹着冰晶撞进他心口，那声音带着血沫子，断断续续：“小友，替我守着这河……守着当年我们兄弟的誓……”他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抠进河沙里，沙粒嵌进指甲缝，又冷又涩，掌心却涌起一股温热的湿意——是血？
还是泪？
河底突然翻起一串水泡，啵啵作响，水泡破了竟是颗珍珠大小的蓝色光团——那是他藏了二十年的水灵根，此刻正像活物般往他掌心钻，触感冰凉滑腻，像一尾小鱼游进血脉。
“我认这命。”他猛地站起身，手掌“啪”地拍进河里，水花四溅，寒气顺着手臂窜上肩头。
河水瞬间翻涌成漩涡，幽蓝光晕顺着他手臂往上爬，在他额间凝成朵水莲花，花瓣微颤，滴落一串清露，凉得他一激灵。
“但不认你们定的规！”
孙小朵眼睛亮了。
她火尖枪往前一送，枪尖的火苗“轰”地炸开，不是普通的红，是带着金斑的赤焰——像极了齐天大圣在炼丹炉里炼出来的灵明之火，火焰升腾时发出低吼，仿佛有猿啸藏在火舌深处。
火焰刚碰到韦阳的水光，竟“滋啦”一声窜得更高，两团光撞在一起，炸成漫天赤莲，花瓣飘落时带着灼热的风，烫得人脸发紧。
莲花落进河里，锁链“咔嚓”断了一根，河底浮出七具半透明的身影，水波晃动，映出他们残破的铠甲与断裂的锁骨。
“是七神！”萧逸踮脚往河里看，符笔在掌心转得飞快，笔尖墨汁微颤，散发出淡淡的松烟香，“他们在抽活神的魂养剑胚！你看那具——”他指着最中间的残躯，声音发紧，“手腕上刻着‘天机’！”
“轰——”
天际滚过闷雷，震得脚底发麻。
二郎神踩着祥云俯冲而下，三尖两刃刀上的寒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刀风割面，带着金属冷腥。
他身后跟着的天兵甲胄相撞，声响像下了场铁雨，叮当不绝。
孙小朵歪头笑了，火尖枪在指尖转了个花，枪尖火星四溅，落在地上烧出几个小洞：“二哥哥别急着喊打呀，我父当年闹凌霄殿时，你爹还在灌江口练刀呢。”她脚尖一点跃上半空，火尖枪扫出个火圈，热浪翻滚，灼得空气扭曲。
“萧逸！韦阳！按之前说的——”
话没说完，河底突然传来闷响，像地心深处有巨兽翻身。
天河的水开始倒流，银浪翻着滚往天上涌，可那浪头越升越高，颜色却慢慢变了——从银白变成橙红，最后竟烧了起来！
火焰舔舐夜空，发出“呜呜”的风啸。
“老君失手了！”天机老人的声音像破了的铜锣，嘶哑刺耳。
他不知何时站在河心，手里的断尺只剩三寸，尺身裂着蛛网似的细纹，每一道裂痕都在渗出暗红血丝。
“斩情剑吸了丹炉火脉，玉帝要提前熔魂！”
萧逸刚要往河底冲，手腕被孙小朵死死攥住，她的掌心滚烫，几乎灼伤皮肤。
她另一只手举着火尖枪，火光照得她眼睛里全是火星子，嘴唇微颤却咬得死紧：“砸了剑胚！现在！”
韦阳的手从后面搭上来，三人掌心相抵，水灵根的凉意、灵明火的灼热、符笔的墨香混在一起，像团乱了章法的线球，在血脉中乱窜，激得心跳如鼓。
逆流的火河卷着他们往下沉。
孙小朵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是眼泪？
还是河水？
她尝到咸涩，分不清。
她听见萧逸在喊什么，韦阳在吼什么，可声音都被火浪卷走了，只剩灼热的风在耳膜上撞击。
最后一眼，她看见天机老人站在河心，断尺掉在脚边，嘴型像是在说“甲子盟约”。
火河尽头是片漆黑。
孙小朵感觉自己撞进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里，湿冷的铁锈味直往鼻子里钻，呛得她想咳。
模糊中，她看见墙上刻着“八卦炉”三个大字，字缝里还塞着没烧完的丹砂，红得像凝固的血。
“咳……这是……”萧逸的声音带着回音，在空旷中荡开。
韦阳的手在她腕上捏了捏，指尖冰凉：“小朵？你烧到我了。”
孙小朵这才发现，自己的火尖枪还亮着，火苗把周围照出个小圈，光影摇曳。
圈外是无尽的黑暗，隐约能看见半熔的铜柱、断裂的丹鼎，还有……
“那是……”她举枪往前照，枪尖的光扫过一面残墙，墙上用剑刻着行字，被火烧得只剩半句：“若有来者——”
火尖枪突然剧烈震动，枪杆上的字烧得更红了，烫得她掌心发麻。
孙小朵感觉有股热流顺着手臂往上窜，像有人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声音低哑而熟悉：“小丫头，该你闹这炉了。”